“你能不能不走?”以太臥倒了,將腦袋擱在他的膝蓋上,偏著頭,用一邊的大眼睛看著余夢洲。熄滅了火炎,魔馬赤紅的眼瞳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水汪汪的,“就留在這里吧……和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我?”余夢洲啞然失笑,“我怎麼留下來?這里不是我的世界啊。”
“難道這里不好嗎?”以太噴著熱氣,“魔域并非凡人的世界,可它應有盡有,你想要什麼,就能擁有什麼。你看這里的行宮,要是你覺得它還不夠合心,那就一定有比它更完美的住所!你的一切渴望,都能夠在這里實現……你為什麼還要走呢?”
余夢洲嘆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看,你也說了,我的世界是凡人的世界。”他撫摸著魔馬的前額鬃毛,“問題就在這里,于我而言,時間就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人的生老病死,不過一百年的距離,可對你們來說,一百年,只是眨一眨眼的間隙。”
以太焦急地說:“這也不是問題。如果你愿意成為魔馬的主人,你完全可以取代安格拉的位置,晉升親王……”
“然后呢?”余夢洲好笑地拽了拽以太的馬耳朵,“我一個人類,跑來當惡魔的親王,我失心瘋啦?”
“安格拉那樣卑賤的小人都可以,你有什麼不行?”以太的一只眼睛懇求地望著余夢洲,另一只眼睛,在陰影里疾速瘋狂地亂轉了幾圈,折射出怨毒的光,“如果你能成為親王,我們都會很高興、很高興……”
余夢洲搖了搖頭,遺憾地看著它。
“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他說,“這輩子的夢想,也就是攢夠了錢,去一個人少的地方開個農場,養幾頭小牛和小馬,不要求它們產奶拉車,只要它們快快樂樂的,陪著我安度晚年就好。
就連結婚生子的事,我都不想考慮,有些人天生就不適合婚姻……”
青年低聲說:“你看,假設,我是說假設,我愿意留在這里,做馬群的主人,還當上了什麼親王,那接下來呢?我的夢想,余夢洲的夢想,又要誰去幫他實現?背棄了夢想的人是很可憐的,因為他等于是推翻了前半生的自己,到時候,你們還能認得出我,繼續喜歡我嗎?”
以太不說話了。
余夢洲靜靜地摸著它的眼睛,褪去了繁瑣累贅的戰甲,它們其實是很美麗的生物,每一匹魔馬,都有這麼長而濃密的睫毛。
“其實,能遇到你們,經歷這場不可思議的奇遇,我這輩子已經值了,”他喃喃地說,“以后就連做夢,說不定都沒辦法夢到別的內容。”
“好啦,”余夢洲回過神,笑了笑,“我得去找找法爾刻了……我還沒忘,它昨天晚上要跟我提什麼事來著?”
以太默默地抬起頭,放人類起身,青年最后撓了撓它的下巴,便提著工具箱離開了。
花園萬籟俱寂,良久,以太才沉沉地說:“你們都聽見了?”
暗影中、天空上、草木間……魔馬們紛紛顯露身形,幽暗地盯著余夢洲離開的方向。
“聽見了,那又能如何。”死恒星言簡意賅地開口,它的嗓音沙啞粗糲,刮耳無比。
“難不成你們還想把他強行留下?”褻舌柔滑地低語,“話已經挑明到了這份上,他志不在此。”
“人類的心腸很軟的,又有什麼留不下?他絕不會忍心叫我的眼睛哭瞎。”軍鋒冷靜地道,“話說回來,只要能讓他待在這里,瞎眼也值得,又不是治不好。”
鐵權杖搖頭道:“看首領的意思吧,不要輕舉妄動。
”
“首領?”七重瞳慢慢地嚼了一口地上的草葉,又乏味地將其吐了,“首領才最可怕,得挑個會說話的,把這個消息委婉告訴它才好。褻舌?”
褻舌冷冷地問:“又是我?真想讓我死是吧。”
“你去吧,”頌歌輕聲說,“首領聽了這個消息,肯定沒功夫遷怒你的。”
另一頭,余夢洲在偌大的宮殿里兜兜轉轉了好幾個房間,卻不曾看到法爾刻的身影,他索性不找了,選擇了一個類似書房的地方歇腳,反正發現他不見了之后,法爾刻會找過來的。
他坐在奢華的金線軟墊上,左右打量了一下書房的構造,黑玉的書桌低調精美,燈光照在上面,映出粼粼的波紋。桌面的羊皮紙散亂著,金筆還插在鮮紅的墨水瓶里,水晶球中霧氣蒙蒙,不規則地聚散離合……仿佛書房的主人不曾走遠,只是離開了片刻。
但余夢洲清楚,對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好奇地拿起書桌上半開的羊皮卷,同時訝異地發現,正如他能聽懂惡魔的語言,他也能看懂惡魔的文字。
“我看看……一個故事集?喲,這插圖還會動,挺高級啊,”他瀏覽著目錄,“冰海的海神與神的新娘……媽啊,這個海神怎麼長得跟海獺一樣,比人都大!等等,這新娘是個男的吧?
他納悶地往下看:“以及異域的蛇妖,名為厄喀德納……好像在哪個神話里聽過這個名字,和他的祭司共享壽命……這祭司也是男的吧?”
“還有,嚯,鹿角蛇身,這不是東方龍嗎?我看看,背負了諸世之惡的異龍,與亡國的皇子……”
“褻舌說,你找我?”門前忽然響起法爾刻的聲音,余夢洲正看得聚精會神,不由嚇了一跳,順手把羊皮卷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