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枚咒釘落地,他為七重瞳削去蹄面上陳舊的外皮,露出下面干凈整潔的嶄新角質,再清晰地勾出V字形的蹄叉,接著用剪蹄鉗喀嚓喀嚓地修掉尖銳的邊緣,把蹄尖也修成較為圓潤的形狀。
需要刀剪的步驟結束之后,他用馬蹄銼打磨蹄面,直到用手摸過去平整光滑,余夢洲才繼續磨周邊的蹄壁。
按照這個流程,直到四個蹄子的咒釘全然落地,他才安心地坐下來,用毛刷蘸著清亮的油膏,仔仔細細地上一遍蹄油。
“好啦,”余夢洲笑道,“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答應死恒星插隊,我第二天就該給你修蹄子的,沒想到,居然拖了這麼長時間……”
“所以他至今都欠我的情,”七重瞳的嗓音悶悶的,“他活該。”
“別生氣了,”余夢洲的心情很好,他又發現了靈體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不會疲憊,也不會流汗,只要他想,說不定跑個環魔域馬拉松都不是問題,“現在我回來了,大家有什麼隔閡,我也能馬上調解一下……呃,不過我還是想問,你們確定,你們愿意跟我回人間嗎?”
七重瞳驚訝地急促轉頭,差點把蹄子從余夢洲手上抽下去:“當然!我們當然愿意,你為什麼這麼問,是有誰跟你說了什麼嗎?我就知道,宮室里自以為是的弄臣可不少,我一定要把他們……”
“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余夢洲啼笑皆非,急忙打斷了他口吻慌亂的威脅,“我的意思是,農莊的生活無聊,條件也比較一般,沒什麼金墻銀瓦的,每天就種種花,鋤鋤草之類……唉,我一想到這,就擔心你們能不能適應這種生活。
”
得知沒有哪個魔物敢跑到人類這里來嚼舌根,七重瞳放心了。他低聲說:“那麼,你也不要亂想,再簡陋的條件,也比我們被安格拉挾持的時候優越千萬倍。至于平凡的生活……天天在這里爾虞我詐,跟對面打得不可開交,難道就不無聊了嗎?”
余夢洲刷完了油,他放下蹄子,忽然望見門口立著一個頌歌,目光幽怨,眼含淚光。
“我的……也沒有修……”頌歌哀愁地嘆息,“現在大家都被修過蹄子了,這里只剩我一個,我是不是被孤立了啊……”
七重瞳立刻面無表情,綢帶下的眼神十足鄙夷,但余夢洲卻趕忙放下馬蹄刷,趕過去安慰頌歌。
“不會啊!因為之前就輪到七重瞳,結果死恒星不是插隊了嘛,耽擱了這麼久,我就想先給他修了,不是孤立你,不會的不會的!”
頌歌做著難過的哭哭臉,無比順手地把余夢洲抱在胸前,“我就是想過來告訴你,褻舌答應見面了,就在今天晚上,但是看到七重瞳都修完蹄子了,我心里一下很難受,唉……”
說著,他遞給七重瞳一個得意的眼神,轉身就往外面走。
七重瞳:“……”
媽的,熟悉的感覺確實又回來了。
.
是夜,一切準備就緒之后,余夢洲側坐在高耳后背,望著身后的人馬們。
“你一定小心,”輝天使不厭其煩地叮嚀,“有高耳在,你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法爾刻,時機不到,不要冒然跑出去見他,好嗎?”
“軍鋒也注意一下吧,那確實是個小瘋子,”血屠夫插話,“還有朝圣,他倆一個明著瘋,一個陰著瘋,最好能避開就避開。以太那弱智就算了,給他一千個膽子也成不了事。
”
“好,”余夢洲緊張地抓住高耳,“我就是去看看情況,不會輕舉妄動的。”
這可難說,在場的親王們心中回響同一個念頭,你一沖動,連安格拉都能殺了,誰知道你還能做出什麼來。
“我會看好他的,”高耳會意道,“你們只需要偽裝出我在的樣子就行了。”
他灰黑色的皮毛驟然泛起躍動的漣漪,黑暗無聲無息地籠罩而來,它們徹底隔絕了余夢洲的身形和氣息。帶著人類,高耳化作夜空無處不在的迷霧,瞬移千萬里,朝地獄的心臟倏然掠去。
時間的流速同時模糊了,因為焦慮,余夢洲緊緊地扒著高耳的腰,他小聲問:“法爾刻的情況,真的糟到了那種程度嗎?”
寂靜過后,風中傳來高耳模糊的回答:“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他自己決心一意孤行,我們誰也幫不了他。”
輝天使精密地操縱著天空上的沉云,待到月光被遮蔽的下一秒,高耳疾速刮過王都結界的縫隙,又在地面匯聚成一條奔騰不休的黑河,迅捷地鉆進一個暗道。這是褻舌答應與他會面的地點。
“我們到了。”高耳說。
他沒有撤去遮掩的屏障,余夢洲也就沒有吭氣,在幾乎凝滯的緘默中,他隱約感覺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自前方立起,馬蹄沉重地踩踏著地面。
“ ‘我們’?我可沒有看到什麼‘我們’。”褻舌柔滑地低語,“高耳,是你用權能擔保,你有十萬火急的要事,我才答應和你在這里見面的。你也清楚吧,我只是皇位的代理人,沒有特別的理由,中立者不能偏袒任何一方……還是說,你準備了什麼計策,打算拉我下這趟渾水?”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昔日的同伴,他的血脈兄弟,褻舌的神情忽然起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