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太子,西塞爾是個太過理想主義化的男人……或者說男孩。他愛笑,也不吝嗇自己的淚水和脆弱,他對事態的發展總有一套自己的樂觀見解,政治主張開明得驚人,在戰場上同樣有著不可思議的,以至可以被稱為優柔寡斷的仁慈。
帝國的領民對此喜憂參半,一半人認為,西塞爾日后會是一個愛民如子的皇帝;另一半的人認為,西塞爾當皇帝,可能會將帝國三分之二的領土拱手讓人。
他的父親自然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因此派給兒子的輔佐人士,全都是不折不扣的強硬鷹派。這些將領大臣們,在和西塞爾相處日久之后,或許能夠理解他的高尚品德,承認他作為未來君主的威嚴,可面對顧星橋,他們眼中除了鄙夷,便是輕蔑,那目光竟與凝視娼婦無甚區別。
酒神民。
一切的起因,只因他是一位酒神民。
為此,他無比感激西塞爾,對他懷抱著崇高的熱情。激進且頑固的偏見,生父鐵腕的統治風格,統統不曾在皇太子身上留下絲毫痕跡,恰恰相反,他還親口答應,要改變帝國對于酒神民的看法,他要自上而下地推動改革,終有一天,使顧星橋,還有和他一樣的族人,都能昂首挺胸地走在陽光下……
……回憶中斷了。
深深的,倦怠的譏諷之情,從心口一波波地泛上來,猶如宿醉后壓抑不住的嘔吐物。
顧星橋又一次醒來。
我在哪。
他的眼睫微微顫動,下意識挪動手指。
我沒……我沒死?
顧星橋驀然僵硬,他停止了呼吸。
這麼久來的第一次,他感到了手足無措的慌亂。
貼在后槽牙上的塑形毒藥,是將領級的軍方人物才能拿到的尖端皮米級神經毒素。它從口腔粘膜滲透的速度比閃電還要快,沒有任何解藥,也沒有任何搶救的可能,是專為殉國的行動所設計最后殺手锏。怎麼會……他居然還活著?!
顧星橋已經竭力抑制自己的心跳和鼻息了,然而,先前那個冷冰冰的聲音還是識破了他的把戲。
“你醒了。”對方淡漠地開口,“干脆利落地終結自我,我愿意稱贊你的決心。畢竟,在約達一千四百五十二年的時間跨度里,也僅有四名人類,兩名異種,做出了和你一樣的選擇。”
顧星橋沒有睜眼,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處理內心的驚駭之情。
縱使走到了窮途末路的結局,他的后備手段也絕不會出錯。毒素貨真價實,卻沒能阻攔這個不知名的存在,將他從死亡線上生生地拽回來。
他……也許是祂?究竟是什麼見鬼的東西?
一千四百年……遠在大清洗時代之前,莫非他是古人類?
顧星橋睜開了眼睛。
一片純白的光暈中,他看到一只……一只大蜘蛛。
顧星橋:“?”
他不禁將眼睛睜得更大了一點。
不,不是蜘蛛,那確實是一個類人形的個體。
對方保留著標準的成年男性形態,身軀的比例像武神一樣完美至極,極有可能被精心地設計過。他的長發濃密如雪,自背后松松束起,仍然是毫無瑕疵,注視著顧星橋的淺紫色的眼瞳,正盤旋出精密的弧光。
至于對方身上的緊身作戰服,則是顧星橋從未見過的樣式,光滑得近乎白瓷,但關節彎曲的地方,又似蛇鱗般柔軟靈活。
最重要的是,他身后分列兩側的八根外骨骼附肢。潔白皚皚,鋒銳如長矛,末端則像針尖一樣利巧。它們完全代替了雙腿行走的方式,將人體懸浮在了一個不沾地面的高度。
……如此高高在上,仿佛他的腳趾稍微觸碰到地板,都是一種失格的侮辱似的。
“我是天淵。”對方音調平平地說,“來到這里,你就歸我所有,只為我的意志而行動,這符合邏輯。”
顧星橋保持了沉默。
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他已然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一千四百年前,古人類的時代,天淵。
現存的諸多戰艦,統共分成了九個等級,從型號最小,只有一艘海船那麼大的“長爪”號,再到身長遼闊,足以點燃一顆恒星的“群星”號,星系之間的勢力依靠它們開拓疆土,奪取利益和權力施加的范圍。
但顧星橋知道,在人類文明不曾邁入這個更晦暗,更落后的時代前,尚存宇宙航行的真正霸主,等級更在“群星”之上。
而它的名諱,便是“天淵”。
每一艘“天淵”,皆是人類璀璨科技的真正凝結。它們可以擔任當之無愧的諾亞方舟,也可以成為殲滅一個旋臂的毀滅性武力。把短暫死去的他再次拉回人世,對于眼前的生物而言,應當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我以為,天淵早就消失了。”顧星橋神色厭倦地盯著上方,“說你是化身,有點不講常識,那你是什麼,智能AI?”
“按照人類的概念定義,將我稱作化身是合理的。”天淵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然后?”顧星橋靜靜地問。
天淵平鋪直敘地道:“起來,人,繼續你的職責。
我之所以治愈你,是因為我對你產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