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了許愿的時候,他才發現,前路茫然,他沒有什麼可許的心愿。
祈愿復仇順利?
不,他的復仇理應順利,有古人類的科技遺產作為后盾,他再怎麼趕不上西塞爾的家世條件,也能后來者居上了。
祈愿酒神星的族人知曉真相,能夠還他清白,對他表示歉疚?
同樣敬謝不敏,遲來的愧疚只是另一把掀開傷疤的軟刀。比起那些更加猙獰傷人的斧鉞,這種刀的鋒芒盡管不動聲色,卻總能微妙地剜到最深處。
祈愿……祈愿未來一切都好?
這個倒還可以,哪怕以后離開天淵,去到遠離人群,遠離戰爭的地方一人流浪,他也希望自己能鼓起生活的勇氣,不用在岔路口上,選擇死亡的方向……
顧星橋沉默不語,許下了自己的心愿。
“好了,”他低下頭,捧起熱氣騰騰的湯碗,先喝了口熱湯,“我許完了。”
肉湯濃稠味美,雖說吃太燙的食物,對咽喉十分有壞處,可是偶爾這麼吞一大口,還是能讓全身都舒舒服服地暖和起來。
天淵問:“許的什麼?”
顧星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能告訴你,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嗯,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許的愿望,關乎以后離開他的生活,這個人工智能還不知道要怎麼鬧騰……算了,不能說。
天淵頓了頓。
決策失誤,本來是打算探聽到顧星橋的心愿,然后再幫他實現的。沒想到,人類關于許愿的歪理邪說怎麼這麼多?
“但是,”天淵平靜地問,“你不說出來,流星怎麼會聽見你的夢想,從而幫你實現?”
顧星橋嚼著鮮嫩多汁的肉塊,無憂無慮地回答:“別擔心,星星會知道的。
”
“如何得知?”天淵鍥而不舍,不打算放棄。
“就是會知道啊!”顧星橋佯裝詫異地說,“我們的共識,就是許愿的流星,可以聽到人們的心聲。”
……失策了,天淵不甘心地想,居然用客觀唯心主義來招架我。
暗搓搓地欺負了一個智能生命,顧星橋的心情難得很好。他喝著碗里的肉湯,胡蘿卜香軟,白洋蔥也甜絲絲的,帶著一絲鮮味。
埋著頭,他舀起了第二碗。
剛掉進來的時候,他剛從帝國針對重犯的嚴密囚室中逃出來,又遭受了日夜不休的追殺。天淵第一次復活他,就檢測到他的體脂率實在低到驚人,哪怕只從外表上看,他也是瘦得皮包骨頭,臉頰亦凄楚地凹陷了下去,在蒼白的顴骨下方,附著出憔悴的陰影。
當然,被天淵精心地養了一個月之后,顧星橋的面色已經紅潤飽滿了太多,身體同時增重了不少。看到他吃東西時專注的模樣,天淵向來冷漠如冰的目光,也不由漾出了淡淡的笑意。
總結來看,人類的許愿類項,無外乎歸結于三大類:希望許愿者本人過得好,希望許愿者關心的對象過得好,希望許愿者的仇敵死相難看。
天淵一邊推演,一邊熟練地撥亮篝火。
即便他不愿意說,那也沒什麼關系。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我都會讓他心意圓滿的。
夜深了,他們熄滅篝火,鉆進溫暖的帳篷。顧星橋爬上柔軟的床墊,縮到厚厚的毯子里,墊著如云的枕頭,旁邊亮著一盞昏黃朦朧的小夜燈。
天淵不用睡眠,但他還是學著人類的樣子,合攏外骨骼,側躺在另一邊。
“你想睡覺嗎?”
夜晚的草原寂靜又喧囂,不見一絲風,卻有細細的蟲鳴,時隱時現地從外面傳進來,愜意得讓人想打小呼嚕。
“我睡不著,”顧星橋轉過來,誠實地說,“中午睡太多了。”
帳篷的底座和溫熱的床墊,有效隔絕了草地濕冷的寒氣,令人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有種“空調房里蓋被子,暖氣房里吃雪糕”的反差安全感。
“我們可以夜談。”天淵說,“還可以看電影,聽音樂,你想玩全息游戲嗎?”
顧星橋搖搖頭,這是他罕有的露營體驗,他不想破壞這種自然慵懶的意境。
“你想談什麼?”或許是曠野太靜謐,或許是夜燈太溫馨,毛毯太細膩、太柔軟,他的語氣也較往常溫和了許多。
天淵說:“我們可以談一談各自的往事,增進對彼此的了解,我認為是符合合作進程的舉措。”
顧星橋說:“哦,那你先來。”
天淵思索了片刻。
“我只上過一次戰場。”他說,“然后我的意識就被設計師封鎖了,直到進入亂流區,我都是以運輸和威懾為主要功能的戰艦。”
顧星橋來了點興趣:“為什麼,要把你造出來,耗費的人力物力一定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數字,只上過一次戰場,不會覺得很虧嗎?”
夜燈的光照下,天淵的銀白雪發在枕頭上蜿蜒,昏黃的燈火軟化了他五官的深邃棱角,使他便如那些古老油畫上的神明,朦朧而俊美驚人,不是凡塵能夠擁有的造物。
“我猜,他們是害怕了。”天淵漠然道,“我的思考能力與臨時演算能力相結合,使戰艦內部的指揮團隊,也變成了一群只會張嘴傻眼的白癡。
他淡淡道:“人真的很奇怪,他們期望我絕對強大,絕對完美,然而當我真的達到了他們所期待的水平,他們又不得不為此深深恐懼,擔憂我遲早有一天會取代人類的統治,用絕端的恐怖,奴役他們的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