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喝南瓜粥,好嗎?”天淵靜靜問。
停下鏟灰的動作,顧星橋笑了笑:“好啊。”
天淵于是升起蒸鍋,他的長發在后背一絲不亂地束起,袖口潔凈雪白,制服亦不見一線褶皺。清晨的陽光明澈金黃,罩在他身上,仿佛他是恒星于大地上的聚焦點,連同外骨骼一起,都像在瑩瑩地發亮。
但是擁有這麼唬人的形象,他俯下身,卻是在一板一眼地蒸南瓜。
“那麼,”他低下頭,徒手削下南瓜的厚皮,再掰成小塊,一塊塊地放進蒸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拄著鏟子,顧星橋看著他。
“你知道,上一次這麼跟我說的人,還是……”
“男的。”天淵專心地把手指間的南瓜捻成泥狀,“我知道。”
男的,連“那個男的”都不說了,真懷疑他下一次提起西塞爾,會直接用“嗯”或者“哼”代替。
顧星橋笑了起來,他問:“你怎麼比我還避諱他?”
天淵抬起眼睛,目光嚴厲:“因為我所珍愛的,卻是他棄之如敝屣的。無知就是最大的惡,對著他,我嫉惡如仇。”
顧星橋局促地轉開眼神,將身體的重量轉移到鏟子上。
“光是稱呼的改變,對你又有什麼用呢,”他問,“難道還能讓我們的相處模式,產生什麼質的飛躍嗎?”
天淵按下蒸鍋的開關,拍了拍手,直起腰來。
“很久很久以前,人們相信,名字和稱謂都是有魔力的,知曉了一個人的真名,就能用戲法和巫術,在滿月當空的夜晚,操縱對方的心智和舉動。” 他專注地看著顧星橋。
“盡管是無稽之談,但延伸到現在,真名和稱謂仍然有它的特殊力量。換句話說,我需要一個和你有關的身份,即便只是朋友,我也會非常高興。
”
顧星橋嘆了口氣。
如果這是在戰場上,那麼天淵必定是最難纏的對手類型之一。他不后退、不猶豫,火力滔滔不絕,莽得近乎冒進,然而卻不知受傷和戰損為何物,只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被這種對手看中的目標,要麼避其鋒芒,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要麼跟他游擊作戰,最大程度地減小己方損失。
可他人都在這里了,要躲,還能躲到哪?
要打游擊,又要如何規劃路線?
“好的,朋友。”他無奈地說,“我們又有合作,現在又朝夕相處,就當我們化敵為友了。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哦我忘了你不會笑,總之泯恩仇,行不?”
天淵的眸光中,數據流嘩然流動,當中的一個片段微微一跳,瞬間全部替換成了另一個數值。
“好,”天淵說,“從現在開始,你的權限已經被提升至‘朋友-合作者’。”
朝著顧星橋,和他第一次確認合作者的身份一樣,機械生命伸出了一只手。
顧星橋好笑地看著這只手,猶豫一下,他放下鏟子,稍微傾身,與天淵相握。
相較上次的冰冷無機,此時,他可以明顯感覺到,天淵的皮膚溫熱了許多,摸上去時,居然與活人無甚分別。
“好了?”顧星橋正想后撤,但握著他的手指,天淵反倒遲遲不肯松開。
青年一挑眉梢,不知是溫度傳遞的作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能感到,天淵的掌心越來越灼熱,手指也戀戀不舍,握得越發用力。
顧星橋說:“粥要溢出來了。”
靠近鍋爐的位置,天淵身后的一根外骨骼快如閃電地一轉,將沸騰作響的鍋蓋踢到了一邊。
顧星橋:“……”
天淵鎮靜地解釋:“抱歉,因為情緒模塊太過激動,導致肢體一時間無法受控。”
“那你覺得還有多久能恢復控制?”顧星橋問。
面對人類的戲謔的眼神,天淵呼吸加重,最后還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開了手。
我很生氣,他面色淡漠地想,如果是我先遇到他,我一定會比那個無知的蠢貨更能明白他的珍貴,他也不會選擇封閉自己,戒備地面對所有示好和愛意……
我很生氣,這筆賬,我要繼續累加到人類帝國頭上。
他拿起碗,舀了一碗熱乎乎、金燦燦的南瓜粥,遞給顧星橋。
“小心燙。”他說,“給你敲個咸蛋好嗎,是我按配方做的。”
“啊,咸蛋!不用了,我來就好。”顧星橋接過粥碗,放在一旁,看小竹籃里簇擁著幾個青白色的蛋,于是拿起一個敲開,用筷子挖下去。
蛋白細嫩,紅彤彤的蛋油滋滋地沿著筷子往外溢,瞧著就令人食欲大增。
顧星橋很高興,在外行軍多年,他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往嘴里塞過,只是鮮少吃這樣傳統的起源星食物。
他翹著嘴角,愉快地吮吸筷子頭上的蛋黃油,天淵則看著他,默默打開檔案空間,開始一秒不落地錄像。
吃完早餐,將露營地清理一新之后,他們就離開生物圈,重新回到了以銀白為主基調的太空戰艦。
顧星橋先回房間沖了個澡,出來后換上作戰服,跑到了訓練場。
因為唐突表白的事,他的特訓已經耽擱了將近一周。雖說在這里不用擔心西塞爾的人馬來追殺,但他臨走時,帝國的情勢已是瞬息萬變,他只怕自己再拖延一點,西塞爾和酒神星都會出什麼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