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橋……”天淵睜大眼睛,朝他的方向挨近了幾步。
“別過來!”顧星橋嘶聲咆哮,他狼狽不堪,就像一頭被圍獵者逼到了困境的野獸。
直面了他罕見的怒火,天淵活像被迎頭砸了一棍,竟不自覺地向后仰了一下。
像逃命一樣,顧星橋轉身就跑,他的步伐跌跌撞撞,片刻不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牢牢關住了門。
四周一片寂靜,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顧星橋躺在堅硬的地板上,暮氣沉沉地盯著天花板。
事態似乎又回到了剛來的模樣——他并非一心求死,只是不知道活著還能干什麼。
酒神星,西塞爾。
很多時候,他不愿去想這兩個名字,無非是因為他還想再自欺欺人一會。他告訴自己,只要忘記這兩者帶給自己的挫傷和困厄,就說明他真正地走出了他們帶來的陰影,可以整裝待發地向前看了。
然而事實卻一遍遍地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前者是你的故土,賦予了你骨、血和靈,它是你一生也逃不開的起點;后者是你曾經的摯友、今朝的死敵,他給了你幾乎是下半生的前進目標,并激勵你為之奮斗……然后,就在你即將抵達終點的時候,他再親手敲碎了這一切。
愛與恨、生與死,自始至終,貫穿了一個人的母題,皆包含在這兩個名字里了,我還要怎麼逃?
該正視它們了,顧星橋對自己說,是時候停止逃避了。
無論他在口頭上承不承認,天淵對他而言,就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避風港。在這里,他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懼怕。
帝國的緝拿,西塞爾的軍隊,族人的唾棄……它們是到不了自己身邊的,甚至在它們接觸到自己之前,天淵就已經讓它們變成了真空間漫蕩的粉塵。
這是一個猶如堡壘的襁褓,供給他無所顧慮地舔舐傷口。如果可以,他真能在這里訓練一輩子,同時被天淵呵護備至地照顧一輩子,可這無異于飲鴆止渴……他需要的不是鴆,而是一把刮骨療毒的利刀,一瓶烈性如火的豪酒。
顧星橋眨動雙眼,他的心跳已然恢復了平靜,青年從地上坐起來,慢慢走到房門前,解鎖了房門的開關。
外面靜悄悄的,不過想來也是,他和天淵都不是鬧騰的性格,星艦上,寂如井水的氛圍才是常態。
沿著走廊,顧星橋看了一下天淵的位置,B區17層檔案室。
他在檔案室干什麼呢?
運輸球靜謐地滑動,將他無聲且快速地送到了目的地。顧星橋跳下去,踩著銀白纖薄的臺階,隔著流動似水的光幕,他看到了天淵的身影,他矜傲地坐在拱衛的寶座上,面前卻擺放了一桌各異的散亂信紙。
這是……又在寫信了?
看得出來,即便是智能生命,也為斟酌詞句,修飾詞藻而苦惱。或許是過于聚精會神的緣故,天淵居然沒有察覺到顧星橋的到來,他捏著一支精美的晶筆,筆頂抵著唇角,眉心微皺。
顧星橋正想走過去,讓他別寫了,就見天淵沉思著咬住頂蓋,“咔嚓”一聲咬碎了,然后深思熟慮地……深思熟慮地吃了下去。
顧星橋:“……”
就像咬薯條一樣,天淵咔嚓咔嚓地嚼碎了一支筆,再從旁邊的筆盒里拿出一支,繼續抵著唇角。
顧星橋咳了一聲,戰艦的化身頓時驚醒,他急忙抬頭,看到顧星橋靠在林立的檔案柜邊凝視他,那目光有一點好笑,還有一點無奈。
這個眼神就像過電一樣,令他的胸口陣陣酥麻,連帶指尖都微微地發著燙。
“別寫了,”顧星橋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我們來聊聊。”
天淵板著一張冷臉,唯有眸光不住忐忑閃爍。
他搶先開口:“對不起,之前的做法是我不對。我不該在模擬戰場上失神,導致的連環后果,就是我不得不現場補救,以致使你認為我在輕視你的實力。但哪怕你為此感到憤怒,我也要向你坦白,我不后悔保護你,如果你因為我的失誤而受傷,我一定會……”
“好了好了,”顧星橋打斷了他因為緊張而語速過快的發言,“我的重點不是這個。”
天淵閉上嘴巴,對他一歪頭。
“當然,我知道,”顧星橋長長地出了口氣,“我也要對你說聲抱歉。其實,我當時是有點遷怒你的……”
天淵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遷怒,你想起了某個人。”他說。
顧星橋笑了一下:“西塞爾,不要逃避這個名字,天淵,他不值得任何人忌諱。”
“我沒有逃避他的名字,”天淵硬邦邦地說,“只是他的名字不配通過我的發聲器官。”
顧星橋低下頭:“也是……你沒有必要逃避,真正逃避的人是我。我不能再躲下去了,今天的事提醒了我,我得去面對他。”
“可你的傷還沒有好,”天淵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身體前傾,試圖勸服顧星橋,“你的精神力也沒有完全恢復……”
“我的傷早就好了。”顧星橋說,“至于我的精神力,要是沒有什麼奇遇,我可能一輩子都恢復不到全盛時期,那我要怎麼辦呢?在你這里等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