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不能理解人說的話,只是聽到主人看著自己開口,就已經十分幸福。
于是狗開始在顧星橋的拖鞋上擰來擰去,企圖要求一些撫摸的照顧服務。
顧星橋嘆了口氣,過去他用兵謹慎,對待下屬也十足嚴格,結果等到養了狗,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原來是這樣一個溺愛孩子的家長。
他張開雙手,把毛豆抱到胸前。捏到狗腿和肉墊都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在泥巴地里瘋跑之后,又被誰搓洗過。
顧星橋一轉頭,看到天淵站在門口,神色自若地旁觀他和狗的互動。
其實,這的確是一件常人很難想象的事:身為至高的天淵戰艦化身,居然也會參照正常人的模樣,每天遛狗,還給狗洗小臟腳……
放在幾個月前,如果有誰對顧星橋這麼說,他只會將這種話當成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出來散散步?”天淵看著他,帶著征求的疑問。
顧星橋想了想,抱著顛顛傻樂的狗,走出房間。
“所以……你一定要寫,對吧?”
“它仍然來自起源星的詩人。”天淵低頭觀察他的神情,忽然笑了,“你喜歡它,對不對?”
顧星橋立刻指使毛豆對其進行口水攻勢:“用問題回答問題,你就是在逃避一開始的問題!”
“我愛你,因此我只是在學習如何表達。”天淵坦蕩蕩地剖白,坦蕩蕩地縱容小胖狗啃咬自己的一根外骨骼,“就連你也不能否認,它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我連‘如何表達愛’的課程也學不會,你怎麼能指望我理解人性,學會認同‘戰爭是非必要之惡’的理念?”
坦誠有魔力,坦誠是人生下來時口中所銜的美玉,任誰做了再混賬的事,都可以憑借銜玉的功德,獲取寬宏的赦免。
顧星橋忽然發現,他沒辦法反駁天淵的觀點。
·
【多里斯將她的金黃的發絲拔下一根,
把我的雙手當作俘虜捆起來,
起初我發笑,認為很容易從可愛人兒的
束縛里擺脫出來;后來發現
沒有力量掙開,我就痛哭流涕,
像一個被銅鏈緊緊綁著的囚徒。
如今我這個最不幸的人被發絲牽著,
任憑主婦拖到哪里,就是哪里。】
又是幽怨的抱怨,又是灼熱的示愛,這必然是一首非常古老的詩歌,要不然,天淵不會將它謄寫在色澤昏黃的羊皮紙上。
關乎天淵對他的感情,顧星橋一直在思索。
愛是個輕飄又沉重的字眼,情到濃時,誰都能啾啾親吻著對方的嘴唇,發表上一千八百句對于愛的感言;但是褪去一時沖動,頭腦發熱的慫恿,瑣碎日常生活對激情的消磨,異見立場與主張的碰撞……愛本身的厚度重量也要化為紛紛而下的塵屑,逐漸變得纖薄而脆弱。
天淵是非人的智能生命,顧星橋不敢肯定,他對自己表露的愛究竟來源于何處,但是從心底里,他或多或少地明白:身為被制造的毀滅機器,天淵卻能在與自己相處了短短數月之后,如此篤定地言愛——除了與他超人的學習能力有關以外,應該還有傲慢作祟的緣故。
顧星橋最清楚不過,天淵那使人咋舌的高傲,是如何深刻影響他的行為處事。畢竟,“我即真理”這種瘋話,實在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口的。
“我很想詢問你一件事,”他們正在藏書館閑坐,天淵開口,“你的報復行動,是否就到此為止了?”
顧星橋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我對西塞爾的報復行為已經結束,”他說,“對帝國的還沒有。”
“你當日和他對峙的場面,有全程錄像作為佐證,我以為,你會公布出去,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天淵說。
顧星橋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
“因為我的復仇不講程序正義,只為發泄個人的憤怒。我用血腥的酷刑逼供西塞爾,而他也屈服在我的怒火之下——嚴刑逼供的證詞是否能夠采信?他在重傷下親口承認的真相,能否抵消他登基以來塑造的美好形象?”
“況且,即便我沒有用血鷹的儀式折磨他,就獲得了他對我的坦白……”抱著毛豆,顧星橋聳了聳肩,“那又能怎麼樣呢?就算我把影像傳遍每一顆星球,讓所有人都看到西塞爾的真面目,看到他是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神經病瘋子控制狂,我想,這對他的皇位造成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的。”
天淵的眸光閃爍,瞬間找到了那個答案:“那意味著,你與人類帝國宣傳機器之間的較量。”
“沒錯。”顧星橋說,“為了抵抗我放出的負面形象,帝國的宣傳部門可以在一夜之間放出大量無關緊要的沖擊訊息,譬如戰爭動員、星系名人的勁爆八卦,甚至是關乎民生的重大政策,先代皇室的秘聞……然后再對不利于皇帝的消息圍追堵截,甚至派出刺客去抹除異見者。”
“我已經遠離政治中心很久了,人脈資源早被其他人瓜分干凈,”青年感受著身體里那根人造的胸椎,心不在焉地道,“酒神星也只是帝國治下中比較特殊的一顆行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