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啞口無言,他喝干杯中的酒,沉悶著不說話。
贏得了第一局,謝凝卻沒有多少喜悅,他的身體和精神仍然緊緊繃直,等待著下一個題目。
“唔,”宙斯摸了摸下巴,他的神目在下方逡巡一圈,突發奇想道,“我想出了一個點子!第一局的主旨,乃是宏大的意象,在這一題,我們就選取一點微小的事物。譬如……”
神王伸出手,合起食指與拇指,捏住了一顆圓滾滾的紫葡萄。
“葡萄,”宙斯說,“我要你們以‘葡萄’為題,進行著自己的創作。”
第一場比試結束,回去的路上,阿佛洛狄忒驚奇地說:“平心而論,我原以為你會很生氣的,多洛斯。畢竟,阿波羅用敷衍的藝術,騙取了你那麼費心繪制的畫作。”
“哪怕知道他會對我敷衍,我也不能同樣糊弄回去。”謝凝疲憊地說,“因為他是藝術的神靈,天才中的天才,面對他,我沒有糊弄的資格。所以,我下一局基本要輸。”
小愛神環繞著他們飛行,嬉笑著說:“你的能力,已叫萬神殿里的諸神都目瞪口呆,驚訝地站在那兒了。你可不能妄自菲薄,隨便地貶低自己呀,多洛斯!”
謝凝搖搖頭,低聲道:“不,我說真的。下一局我必輸無疑,就跟第一局他騙了我的大招一樣,下一局,阿波羅一定不會再搪塞對付,他要認真了。”
望著大小愛神,他怠倦不堪地扶著門框,說:“所以,多謝你們之前對我的幫助,我想……我需要好好地睡一陣。”
第166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二)
葡萄。
謝凝咬著筆頭,絞盡腦汁地苦想。
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星光的味道原來是冰涼而堅硬的,就像一段不會化的冰,或者一截稍微柔軟的玉。
葡萄,這可以怎麼畫?
他的腦海里一瞬閃過無數紛亂的圖像,從徐渭的“偶將蘸墨黠葡萄”,到梵高在阿爾勒畫下的紅色葡萄園;齊白石的葡萄出沒著靈動喧鬧的蜜蜂與蜻蜓,夏爾丹的葡萄則靜謐得超凡入圣,凸起的畫布上,仿佛沁有欲滴的霜和光。
色彩、線條、濃淡、明暗……謝凝畫過的葡萄不少,靜物練習最常見的水果模特,除了蘋果就是葡萄。但他要怎麼跟一位神明比拼呢?
他又想起阿波羅畫的那幅畫,盡管畫面空洞、內容貧瘠,但那渾然天成的神異技法,卻是他平生未見的,就算想要模仿,也不知道要怎麼去下手重現。
他輕輕地畫出一筆,筆尖蘸著濃郁的紫,圈出半個凝固的圓。
相較成名已久的畫家,謝凝的優勢在于他還沒有發展出自己的風格,無論學習哪位名家,他都能靠得上去,而劣勢同樣也在于此——過完今年生日,他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學生,連人類的高峰都不曾攀上,何談與神祇中的佼佼者一決高下。
放松點,他對自己說,這一輪你沒希望贏的,不如就畫一點不那麼拼的東西吧?
謝凝的手不自覺地顫抖,潤濕的筆尖稍稍離開了紙面,懸停在一個若即若離的高度。
……不行啊,他同時反駁著自己,不能低頭,人怎麼能聽天由命地走進那個黑夜?在一場對決中松懈地創作,便間接等于承認了對手的力量,并且受了他的支配。
我還這麼年輕、這麼氣盛……即便我知道自己有太多不如人的地方,我也從未承認過他人的強力。
這是我的擰巴,也是我絕不服輸、絕不死心的癡妄,沒了它,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撐著我的脊背呢?
謝凝顫抖著卷緊嘴唇,重重點下一筆,在紙面上鑿了一個大而沉重的叉,接著扔掉了那張廢紙。
他絮絮地打起草稿,因為葡萄是一個太具體,也太抽象的題材,謝凝盡量選擇豐富情節的表達。他已經在第一局畫了許多意象十足的事物,所以在第二局,他決心畫一些腳踏實地的,“俗氣”的事物。
謝凝畫起葡萄酒的莊園,憑著強化過百倍的記憶,他清晰地重現出搭架的葡萄蔓藤,泛出棕紅的土地,以及捋著袖子,采摘葡萄的辛勤勞動者,并且借鑒了夏爾丹的醇厚風格,使由綠渡紅的葡萄串飽滿得快要裂開,掛在枝頭,好像一串串不堪承受的夢。
比起第一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緊迫,第二幅的人像眾多,神態與姿勢全然迥異,謝凝畫畫停停,花了更長的時間,打磨了四個月,自覺沒有什麼再能改進了,才拿著這副畫,再次來到萬神殿。
眾神聞訊而來,因著阿波羅在初次比試中輸給了厄喀德納的情人,這個消息早被天上天下的神祇傳遍,他們很快便聚集在萬神殿,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第二輪的比試。
“阿波羅必然不會再輸了,”他們說,“只是那少年所擁有的萬萬年后的技藝,也實在令人贊嘆!”
宙斯端坐王位,身邊則是高大而威嚴的神后赫拉,公理女神忒彌斯高飛在他們的頭頂,此刻翩翩下降到神殿中心。
阿波羅依舊倚靠在他原先的位置上,他志得意滿地微笑,似乎早就提前預知了他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