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扶光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應龍引發的暴雨,那是巫羅的淚水。
這個世界嚎啕大哭,卻不知要如何釋放它至愛的小龍。
最后,劉扶光看到了他和晏歡的身影。
至善與至惡終于找到了這個世界,它看到了機會,不肯放過。
于是,在落著大雨的夜晚,一道意志形成了模糊的影子,來到劉扶光的窗前,指引他走出晏歡的感知范圍。因為應龍的詛咒,它無法接近同為龍族,更是龍神的晏歡。
“原來如此……”劉扶光喃喃道。
“是的,正是如此。”身旁響起一個聲音,劉扶光轉過身,看到了半透明的巫羅精魂,猶如眼淚形成的幻影,哀慟地飄泊不定。
巫羅向他低頭:“至善。”
劉扶光急忙道:“不敢當,巫者。”
“請你和龍神幫幫她,”巫羅流淚道,“我……我無顏再面對牧星,說到底,我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辜負了她的心。”
“世事無常,”劉扶光低聲道,“誰也不能預知未來,還請節哀。我們一定會幫的,實際上,我們就是為此而來。”
巫羅顫聲道:“我為她而唱的歌,如今成為摧毀她的魔音;我為保護她而身化萬物,如今萬物都根植在她的痛苦之上。如果可能的話,我懇求你,將曲譜徹底毀去,不要再讓一個音符流傳于世。”
劉扶光點點頭,他知道,正因為巫羅留下的愛是真實的,所以黎牧星才一直無法掙脫。
“你放心,”他說,“我答應你。”
他又問:“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釋放應龍女?”
“解散天樞玉門,”巫羅立刻說,“不再讓曲譜傳唱,然后,我可以把你們送進牧星的夢里。在你看過她的記憶之后,請讓她重獲真實,別讓人的流言,繼續蒙蔽她的心魂。
”
劉扶光點點頭:“好。”
巫羅深深躬身,對他表達感激。
“真不知該如何謝你,”巫羅道,“請允許我送你出去吧。你仍是人身,不宜在幻影的世界里徘徊。”
劉扶光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問:“說起來,為什麼我聽了歌,便能看見應龍女的記憶?”
“不是你看見她的記憶,是我拉你入了她的夢。”巫羅低聲回答,“我唱起這首歌,原是為了使她在夢中看到記憶最深的往事,好讓她不至于沉眠寂寞。我以為她會夢見我們的歲月,夢見那些愛和快樂的時光,但我沒料到……”
劉扶光忽地一怔。
“你是說……聽了這歌,能使人看到記憶最深的往事?”
巫羅的幻影回頭,剛想回答,就見劉扶光不住喘息,身體已在夢中逐漸裂解,散作千萬游離的光點。
“——至善?!”
此時此刻,劉扶光已經無法回答。
從前,他也聽人唱過夢中之夢更斷腸的故事,他只是不能理解,夢中之夢,如何痛徹斷腸?
故地重游,他明白了。
站在鐘山崖底,全然的黑暗吞沒了萬事萬物,唯有他一襲白衣,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劉扶光在恐懼中發抖,他的牙關咯咯顫響,涌動的鼓獸此起彼伏,它們注視著他,發出又饑又渴的笑聲。
第222章 問此間(五十)
晏歡抱著劉扶光的身體,他的呼吸非常平靜,眼球在眼皮下微微轉動——他沉入了夢境,但晏歡不能把他帶回來。
這是龍神所不能容忍的。
晏歡的神情,因狂怒而一瞬猙獰。混濁九目,有半數鎖定了祭臺上連連歌舞,渾然不覺大禍將近的巫者。
漆黑的觸須,猶如粘稠的海潮,將劉扶光的身軀妥善包裹,安置于龍神的心臟位置。
晏歡則化作真龍的形態,從天空轟然降下,恢宏古樸的萬米祭臺,就像一棵被巨蟒纏身,搖搖欲墜的可憐小樹。
“膽大包天!”龍神嘶啞咆哮,數百名巫者不及反抗,已被尖利無比的長刺貫穿心口,倒拖至無目巨龍面前,“竟敢在我面前做鬼弄神,立刻解除巫羅設下的一切法門!”
“孽、孽龍……”至惡穿體,巫者痛得臉孔扭曲,不住喘息,“你……怎可逃脫……”
“它不是被巫祖鎮壓的孽龍!”為首大巫尚存一氣之力,他怎麼也想不到,天降橫禍,世間竟然能有外力,打破天樞玉門的結界,“它是為同類報仇來了……死心吧,巫祖所立之咒,無論如何也不能解除,否則此世不存,我們活著又有何意義?你殺了我們也沒用。”
晏歡不怒反笑,他緩緩張開龍口,露出有如螺旋地獄般圈圈交纏、密麻交錯的血腥利齒,以及無數在利齒間蜿蜒流淌,蛇國般的漆黑長舌。
看到這一幕,巫者無不勃然變色。
以他們此生所見,再無比這更加可怖的場景。在分叉如洪流的黑舌之間,巫者們甚至看到了一張張浮起,一張張陷落的悲慘人面,百態具足,正朝他們凄厲呼救。就算淹滿了死魂靈的酆都冥海,也沒有龍口里千分之一的景象駭人!
“你們以為我是應龍?”晏歡吐出一口血海般的龍息,瞬時吞沒了所有巫者,“就是應帝本尊來了,也得在我面前退避三分,你們以為我是應龍?”
大巫口不能言,眼皮和舌頭,都在極度的畏怖中戰栗發抖。龍神嘶聲道:“我的要求,我不想重復第二遍。
”
就在這時,蒼穹云海盤旋,顯出一條仿佛打開了一條現世與彼世的道路,狂風無差別地籠罩了祭臺與晏歡的真身,猛然將穿透了巫者的觸須一下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