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心里什麼都明白,早已是做好了就此歸西的覺悟,只是放不下這一個獨生子而已,這才有了今天這通來電。
掛了電話,安寧坐到腿發麻,再站起來時雙腿打顫,恍惚的感覺直沖前額。
他扶著墻慢慢走出去,走到衣柜前換衣服,仍舊陣陣發暈。
床上的韓巖仍在熟睡,大概是覺得熱,兩條胳膊都露在被子外面。整理好衣服背好包,安寧將穿過的浴袍重新掛好,然后才回到床邊,替韓巖掖好被角。
等不及你醒了,安寧心想。
走到門口,他把著扶手,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遲滯片刻,復又回去,大著膽子拿走了一樣東西。
睡夢中的韓巖唇上落了一個吻。
咸的。
—
再度醒來時,韓巖頭痛欲裂,太陽穴像被槍彈轟過。
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酒店房間,窗簾嚴絲合縫地拉緊,空氣中還殘留著宿醉后的酒味。拿過手機一看,已經中午12點。
睡了這麼久……
這地方他不陌生,以往跟那幫狐朋狗友泡吧,喝多了任誰都是往這兒一送,有時是他送別人,有時是別人送他。
昨晚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喬嶼找人將他送到這里來的。起床沖澡穿衣,錢包電腦什麼都在,唯獨少了條領帶,忘記落在什麼地方了。
不多時就恢復五成精力,甚至在退房前回復了幾封工作郵件。
車停在酒吧停車場,上車以后他沒急著走,而是坐在駕駛位給喬嶼發了條消息:“昨晚謝了。”
喬嶼沒回他。
宿醉在第二天才算徹底過去。
周一上班,一到工位就有同事給他送來一杯咖啡,“領帶不錯,病這麼快就好了?”
他抬眸。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咖啡塞他手里,同事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退燒了?”
“誰跟你說我病了。”
“你鄰居啊。就周六早上,我幫Patrick催你回郵件,電話是你鄰居接的,說你病了,還說有什麼事可以幫忙轉達,合著根本沒轉達?”
見他半晌不應,同事晃晃手:“病到底好沒好啊,我怎麼感覺你有點兒不在狀態。”
緊接著韓巖聳然起身,開始翻公文包。找到手機,疾步走到電話間,一遍一遍地給喬嶼打電話。
來來回回,電話幾乎響了百來聲。
喬嶼最終接了,劈頭便是一副要鬧翻的架勢:“連打這麼多遍你是不是有病?”
“前天晚上誰送我去酒店的。”
“別來問我。”
“是不是安寧?”
電話里一秒安靜,喬嶼的起床氣跟窩火一并發作:“我他媽上輩子欠你的?你嫌他麻煩的時候讓我接走,現在反悔了又來惡心我。是不是他你自己心里沒數?你敢說你們什麼都沒發生?”
真的是他。
韓巖神智驟然清明。
喬嶼罵個沒完,他忍耐許久,沉聲打斷:“罵完了沒有,罵完了告訴我安寧的電話。”
“……操。”好友徹底爆發,“再有下次你他媽永遠別想再見到我,老子躲你躲到下輩子。”
但掛了電話,號碼立刻發來。
韓巖第一時間打過去,結果卻沒人接。他難得急躁,偏偏又不能抽煙,小小一個電話間的地板快要被他踏爛。
叩叩——
有人等不了了,抬手敲門示意他趕緊出來。
他無計可施,只能開門出去,臉黑如鐵氣場滲人。回到工位發現電腦根本沒開,索性不開了,干脆利落地請完假走人,開上車才發現既不知道安寧住哪兒,也不能直接殺到工作的地方去找人。
工作日的早晨,擁擠的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只有他像是無頭蒼蠅。
無處可去,他停在路邊,下車再次撥號。
從沒有覺得等待這樣煎熬,哪怕只是電話里的幾聲嘟音。
打到第二遍,終于通了。
他脫口而出:“安寧你現在在哪兒,我們談談。”
電話那頭卻安靜了好幾秒,隨之出現一個柔軟的聲音,顯得不太確定,“你是……韓巖?”
謝天謝地,還能聽出是他。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從深井中將自己挖了出來,韓巖逃出生天,肩膀一松:“是我,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手機在口袋里,沒聽見。”安寧還是那種抱歉的語調,“有什麼事嗎?”
但多了些生疏。
過去的這個周末他們的確沒有聯系過,韓巖還以為他不再需要自己。
這個沉默的空當,忽然出現一道突兀的女聲:“飛往臨江的旅客請注意,飛往臨江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
“你在機場?”韓巖警覺。
話筒被人手忙腳亂地捂住。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工作電話中來不及按靜音,對方常常選擇捂話筒。
可惜韓巖已經聽見了。
“你要去臨江?”
“不是去,”安寧訥訥糾正,“是回。我要回家一趟。”
韓巖緊張的情緒緩和許多,“什麼時候回來,我們見一面,把話——”
“阿文。”安寧忽然輕聲打斷。
這是第一次,他沒等他把話說完。
韓巖神經微麻,站直身體,“嗯?”
“我沒買回程的機票。”
這是一趟單向飛行,沒有歸期。
“我不回來了。”
好幾秒后韓巖方才消化這兩句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后備廂,然后下意識抬頭看天,深秋的陽光照樣刺眼。
“出了什麼事?”
“我媽媽身體不太好,很長一段時間離不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