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白格子翻領睡衣,凌亂的頭發,跑得潮紅的臉。安寧猜自己在他眼中一定糟透了,后退半步,杵在那兒不知所措。
一根食指敲了敲車窗。韓巖指完他,又往身旁示意。他會意,小跑到另外一邊拉開車門,一坐進去就覺得暖和。
車里暖氣開得很足。韓巖大概是覺得熱,只穿了一件白襯衫,領口敞開,袖口卷起。
“你等久了吧?”安寧將穿著拖鞋的腳藏到前面,“我應該早點兒下來的。”
飲料還是溫的。韓巖擰開瓶蓋遞給他:“我也剛到。”
安寧急急喝了一口,險些嗆著:“這次來待幾天?”
“兩三天。”
“兩天還是三天?”
作為朋友,問得這樣仔細似乎沒必要,逾矩了。韓巖定定地看著他,沒說話。
安寧這才規規矩矩坐好。
“臨江比你那兒冷吧?”他目光落在韓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背,“這次你來我應該帶你到處玩玩的,但是我媽媽這種情況,我不能走開太久,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好好玩。”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動了動,代表韓巖打算有所動作。然而他最終卻并沒有做什麼,只是嗯了一聲:“下次吧。”
“明天你有什麼安排?”
“在酒店睡覺。”
安寧以為他開玩笑:“來出差都不用干活的嗎?”
“難得休息一天。”韓巖淡淡道。
一句話勾出渺茫的希望。也許有那麼一點可能,韓巖是專為他來的。安寧兩手揣進睡衣口袋,摸到一張糖紙,是之前疊好收起來的。
“怎麼不出去玩?”
“一個人沒意思。”韓巖轉過頭,目光直視車前。
安寧舒服得心都皺了,“我陪你啊。”
“你不是說走不開。”
“吃頓飯還是可以的,人總要吃飯的吧。
”
韓巖勾了勾嘴角。安寧特別想抱抱他,忍得手指尖發顫。
“明天下午五點我來接你。”
“那我一會兒就把你酒店附近的好吃的發你,等你睡醒了可以叫外賣。”
“嗯。”
安寧翻出手機,“我們這兒有特別多好吃的,你看,有……”
他一樣樣說,一頁頁滑。韓巖先是看屏幕,后來看他的臉,看得入了神。他發現了,四目相對一瞬后很快低下頭,繼續翻給韓巖看,“這個你喜不喜歡?”
韓巖看著他:“喜歡。”
“你看都沒看。”
“一直在看。”
安寧耳根發燙。他慢慢收起手機,忽然發現連接著熱點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右下角的工作軟件一直在彈窗,便小聲提醒:“好像有人找你。”
韓巖這才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后神情忽然嚴肅,“我下去接個電話,你在車上坐一會兒。”
安寧點點頭,等他走了,第一時間摸了摸耳垂,感覺涼了一點才拿出手機跟爸爸發短信。
“爸爸,明天晚飯別做我的份。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跟朋友吃頓飯。”
隔了兩分鐘,爸爸問:“晚上幾點回家?我給你留盅湯。”
他抬眸看向窗外,恰好與韓巖的視線撞到一起。兩人四目相對,他老是忍不住笑。
“可能要晚一點,不用給我留湯了。”他腦子里在盤算明天去哪個餐廳,要點什麼菜,“對了爸爸,興洋記需要提前幾天訂位置?”
“記不清了,”安父回,“我有他們經理的電話,一會兒發給你。”
“現在就發給我。他們家辣不辣?我朋友不能吃辣。”
他記得在韓巖家吃外賣那一次,辣菜韓巖一筷子也沒有動。
“我吃著不算辣,你媽媽說辣。”
安父打字慢,安寧問完一句話就要等上好一會兒。
不過他很有耐心,一邊等,一邊看不遠處的韓巖。見到韓巖抽煙,見到韓巖背對著他講電話,一幀一幀記到心里。
—
下車以后,韓巖走遠幾步撥給同事。
這趟出來他請了三天的假,不是出差。今天到得這麼晚,也是因為最后一班飛機就是這樣晚。剛才同事說,他手底下一個B3暈倒了。
“人怎麼樣了?”他拿出煙,回頭看安寧。
安寧也在看他。
隔著十幾米,兩人四目相對,安寧笑了一下。韓巖左手微頓,煙灰全落在指縫里。
“送醫院了,說是疲勞過度。”
他斂了斂神,背過身去,“讓他歇一周。”
“歇?”同事調子一提,“大哥你幫幫忙好吧,這項目一共就倆B3,少一個我還怎麼干?后天就要答證監會問詢了,要麼你回來,要麼他頂上。”
“項目沒有命重要。”
“這話你跟Patrick說去。今天你一走了之的事,他已經捅到監察那兒去了,等你回來準保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韓巖吸了口煙:“嗯。”
“別嗯來嗯去的,給我句痛快話,明天能不能回來上班?”
他需要時間考慮。
結束了這通不算愉快的電話后,項目組另一個小朋友發來很多條微信。
“韓哥,你真的要走了嗎?”
“Patrick Zhu下午又過來發神經,還說你要走了,不管項目的死活了,這不是真的吧。”
“不管怎麼樣,能不能帶我們做完這個項目?在事務所每天都過得這麼苦,要不是以你為榜樣我早就撐不下去了,昨天做夢還夢見你帶我們去香港敲鐘。”
韓巖在外面站了許久。
回到車旁,安寧已經歪著頭睡著了,身上蓋著他的西服外套。巴掌大的臉,微腫的眼,泛青的眼圈,撫在外套上的白皙的手。
剛才見面的激動燒光了他油箱里最后一點油,現在被暖氣一烘,自然而然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