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事以后再說。”靳舟別過臉去,神色不自然地說道。
“那你怎麼才能不生氣?”楊時嶼問。
“我——”也沒那麼難哄。
話還沒說完,靳舟的手機忽地響起,打斷了他無意識的撒嬌。
“什麼?”靳舟愣愣地站起身,“什麼時候的事?”
半晌后,他掛掉電話,對楊時嶼道:“我兄弟的媽走了,我過去一趟。”
虎子沒有爸爸,媽媽又腎臟不好,動不動就住院。
當年虎子蹲局子那會兒,靳舟還經常去醫院照顧她。
所有人都知道虎子媽可能撐不了幾年,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靳舟多少還是會有些感慨。
簡易的靈堂就搭在虎子家里,一張黑白照,幾盤供品,再無其他繁瑣的東西。
幾十平方的小房子容納不下太多人,許多兄弟上完香后只得離開,為后面來的人騰出空間。
而靳舟和虎子親近,上過香后便直接留了下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不用太難過。”
狹小的樓道里,靳舟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安慰道:“雖然阿姨走了,但還有兄弟們陪著你。”
“謝謝靳哥。”虎子垂著腦袋,臉上沒有太多情緒,“我現在還好。”
靳舟很理解虎子的心情,畢竟他也經歷過這種事,而且他的經歷比虎子還要慘上許多。
他知道虎子之所以覺得“還好”,是因為現在身邊有許多人,手上又有許多事要做,可以分散注意力。
然而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虎子一定不可能覺得還好。
“你現在需要把所有手續都收好,包括死亡證明、親屬證明等等。”安慰的話說幾句就夠,重要的還是告訴虎子接下來該做的事,靳舟掰著指頭細數道,“房子過戶需要公證,阿姨的退休金還有多少?取的話也有些麻煩,你可以委托我幫你辦,還有銀行銷戶——”
“靳哥,靳哥。
”虎子抬手打斷了靳舟滔滔不絕的囑咐,“你就放心吧,不用麻煩你。”
“你自己能辦好嗎?”靳舟自然不放心,“你不用跟我客氣,我就是你親大哥。”
“真的沒事,靳哥。”虎子用下巴指了指屋子里的人,“我親戚會幫我辦好。”
“你……”靳舟動了動嘴唇,“還有親戚啊?”
“那當然。”虎子說道,“我媽那邊有好幾個兄弟姊妹。”
靳舟朝屋里看了看,的確有許多他不認識的面孔。他心情微妙地收回視線,對虎子說道:“那就好,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要跟我客氣。”
結果靳舟還是和其他兄弟一樣,上過香后就離開了虎子家。
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靳舟無聊地想著,虎子家里那麼多親戚,或許排十多個人,都排不到他去管虎子家的私事。
哪怕虎子沒什麼親戚,她的媽媽還有自己的朋友,跟虎子的朋友比起來,自然是人家長輩更有發言權。
這麼算起來,或許排二三十個人,都輪不到靳舟多管閑事。
熱臉貼了冷屁股,自然會心情微妙,但虎子并沒有什麼錯,是靳舟沒有搞清楚情況,自作多情。
他以為虎子失去媽媽之后,會和他一樣無依無靠,那他作為朋友自然得挺身而出。
其實靳舟還有個難以啟齒的卑劣的想法,那就是他多了一個同伴,多了個跟他同樣無父無母的人。
有父母在世時,人會感覺死亡離自己很遙遠,因為父母擋在自己和死亡之間,像是一道有力的屏障。
但一旦失去父母之后,那接下來直面死亡的將是自己。
靳舟以為虎子會跟他一樣,孤獨地迎接人生道路的終點,他自然不介意多個人作陪。
然而事實證明,虎子根本不需要他,他主動貼上去,反倒是他自作多情。
走著走著,靳舟突然回憶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父母出事之后,家里的親戚、父母的同事、從未見過的長輩,熱心地幫他辦理好了各種繁瑣的事情。
他的小姨甚至要接他去一起生活,但最后還是被他婉拒了——那時候他已經成年,不想跟著別人生活。
起初那幾個月,長輩們非常關心他,讓他一定要重拾生活的信心,好好考個大學云云。
靳舟從不主動跟長輩們聯系,因此漸漸地,幾乎所有人都遺忘了他,就連說要接他一起生活的小姨,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沒有參加高考。
這麼一想,靳舟一開始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倒不如說他和虎子一樣,在父母出事之初,他成了所有人的焦點。每個人都來關心他,或多或少地為他提供幫助,而這些人都有個統一的身份——長輩。
靳舟不禁開始回想,那時候他的朋友呢?
他的朋友幾乎都是同學,十幾歲的孩子不會自己去參加葬禮,父母帶著來參加也會很奇怪,畢竟對方的父母跟靳舟的父母也不熟。
所以還是和虎子的情況一樣,他的朋友只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完全幫不上忙,也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等等。
靳舟倏地在原地站定。
難不成當年的楊時嶼也跟他現在一樣,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
靳舟突然想通了楊時嶼之前說的那句——“你根本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