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怎麼可能是同學呢?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半晌那人才擠出一個自認為禮貌的笑容:“怎麼稱呼?”
梁澤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吳恪已經先行作答:“忘了。”
忘了。
他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也對。
六年時間,什麼都淡了,忘了是正常的。梁澤心里這樣想著,安慰著,表情卻有些繃不住了。他十指攥緊手心,把自己戳得生疼。
那個人看看他,又看看梁澤,表情非常錯愕。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久到梁澤幾乎以為定格了,吳恪才轉身上車。
車子啟動時一股熱氣撲到梁澤身上,像是能把他推倒一樣。吳恪按了聲喇叭,他如夢初醒,急忙退后一步讓開路。
奔馳絕塵而去。
往回走的時候梁澤拖著步子。
不止心臟,身體的疼痛也全部回來了。摔倒時磕到的膝蓋高高腫起,打架時不小心扎破的胳膊也還在滲血。他低頭掀起衣服下擺想擦臉,可見到上面黑一道白一道的手指印,卻慢慢停住腳步,原地蹲了下來。
太遠了。
夜市跟身后的街,他跟吳恪。
太遠了……
第2章 “哥哥”
作者有話說: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夜市,老板早就把爛攤子收拾好了,見梁澤回來也沒說什麼,只是冷哼了聲:“端盤子去。”
梁澤沒有馬上做出反應。
他站在那兒,目光無神地定在門口的熱鬧場面,半晌方才點了點頭。
“算了算了,先去洗把臉換身衣服。臟得跟個要飯的一樣端的菜誰敢吃……”
老板又把他趕走。
衛生間雜亂無章,滿地煙頭、拖把、嘔吐物。
擰開銹跡斑斑的水龍頭,手背上的血被沖走。
梁澤把身體弓下去,側過頭讓冷水直接淋上臉頰,緊閉的眼睫被沖得凌亂不堪。
半晌他才關掉水,掀起上衣,用干凈的那面擦了擦臉。
這晚收工還是三點。
掃地時收銀小妹唐妙哈欠連連,掃到某個角落,卻小小地呀了一聲:“這是什麼呀。”
地上有個塑料牌牌,她撿起來左看看右看看:“浩瀚咨詢…… 吳恪,誰把工牌落在這了啊,誒!”
后面一只手把牌子搶了過去。
“你嚇我一跳!” 扭頭見是梁澤,本來要發火的唐妙拍了拍胸口。可梁澤看都沒看她一眼,目光牢牢鎖在手里這張小小的工卡上。
照片里的吳恪很精神,不笑,卻也不嚴肅,只是那麼淡淡的。他身上的襯衫跟今晚那身不一樣,是淡藍色的,很板正規整的樣子,領帶的結也很飽滿。甚至于他的樣子,也許是拍的時間比較久了,所以比今晚的他要年輕一些,更接近梁澤記憶中的模樣,既謙和又冷靜。
突如其來的心痛幾乎要把梁澤打倒了。
唐妙有點被他的表情嚇到:“你…… 你沒事吧?”
他搖了搖頭,將工卡連同繩子小心翼翼卷好,放進最貼身的口袋。
回到員工宿舍,大家爭著去洗澡,輪到他的時候天都要亮了。
這里是兩室一廳,一個房間住四個人,上下鋪。梁澤的床緊挨墻角,離窗戶也最遠。聽著周圍四起的鼾聲,他靜靜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從枕頭底下把那張工卡摸了出來。
就一眼。
就看一眼。
借著微弱的光線,記憶中的人跟照片重合在一起。梁澤手一點點放下來,照片離鼻尖越來越近,近到能聞見塑料的那種氣味。
他顫著唇親了吳恪一下。
一觸即離。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的。
親完,他把照片放到胸前的位置,睜眼望著灰蒙蒙的天花板。明明空洞茫然,心房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里匯,一點一點地將那里填滿。
許久許久過后,梁澤頭一偏,臉側向墻壁,枕頭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
第二天中午他是被打牌的聲音吵醒的。
盡量老板三令五申不許賭博,但大家背井離鄉出來打工,平時除了湊在一起打打牌也沒什麼別的消遣。因為梁澤次次都不參與,所以他們背地里經常說他難相處。
梁澤昏沉地爬起來,打開門讓外面的人小聲一點。
最喜歡攢局的那個叫陳軍波,平時就對老板教梁澤手藝的事心有不滿。他嘴里斜叼著一根煙,盯著手中的牌連眼皮都沒抬,“喲,起了?屁股不疼了吧。”
客廳里的人或坐或站,一共六個,聞言都有意無意往他身后瞟。
梁澤臉色微變,瞬間清醒了。
“你什麼意思。”
陳軍波嗤笑著噴出一口煙,隔著白霧瞇眼望了望他,“沒啥意思,我就是羨慕。咋那些人就不來摸我呢,我也想賺點皮肉錢買煙抽。”
其他人終于忍不住了,窸窸窣窣地笑起來。
梁澤抿緊唇,薄得像是一片刀鋒。
“該誰出牌了?趕緊打。”
幾個人又開始吵嚷甩牌,根本沒人在意梁澤。梁澤在原地站了幾秒,回房拿出手機,若無其事地走到他們跟前。
“喂 110 嗎,我想舉報有人聚眾賭博,地址是——”
“操!”
陳軍波他們嘩啦一下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搶手機,桌子椅子推得乒乒乓乓。
梁澤看似瘦弱,骨子里卻有一股駭人的狠勁,混亂中捏手機的右手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