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恪撐著車門走下來,頭還是有些昏沉,就在原地緩了幾秒。梁澤趕緊從另一邊繞過來扶住他,被掙開,又扶住,怎麼都不松。
梁澤甚至把吳恪的胳膊架起來,讓他身體大半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不沉,一點都不沉,只覺得踏實。
房子在十六樓,一梯兩戶。電梯叮的一聲,樓道的感應燈照到他們身上,墻面多出兩個緊緊依偎的影子。
到門口,吳恪停住,沒有動。順著他的目光,梁澤見到觸摸式的黑色密碼鎖。
“怎麼了,想不起來了嗎?” 梁澤以為他醉到連自己家的密碼也忘了。
從 0 到 9,一共十個數字,會有多少種組合?
吳恪轉過頭來,緩慢地一呼一吸,并不濃烈的酒精氣息打在梁澤臉上,眼中神志卻是絕對的清明。
“把臉轉過去。” 他聲音沙啞。
梁澤微怔,隨后別過身面朝白墻,心里亂七八糟。有些難受,卻也明白這種防備是理所當然的。
按密碼的聲音終于響起。
大門打開。
吳恪往黑暗的客廳走了兩步,剛要開燈,卻意識到身后的人沒有跟上來。
“那我就先走了。”
梁澤還在門外,盯著自己腳尖。
吳恪背影倏地僵硬。他吸了口氣,連鞋都沒換,徑直走進某間房:“把你東西拿走。”
梁澤滿臉愕然。
沒多久他就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帆布袋,右臂肌肉因為用力而線條突顯。他彎腰把它放到梁澤腳邊,咚的一聲,袋子的棱角看著格外鋒利。
吳恪看著呆立原地的梁澤:“這些東西我替你保管了六年,現在物歸原主。要扔要賣,隨你。”
關門聲來得很快。
梁澤滯住片刻,隨即蹲下去翻那個袋子,看清里面是什麼的瞬間身軀沉沉欲墜。
帆布袋里一共八九本輔導書,外加三本練習冊,都屬于高中時候的他,都是吳恪買給他的。
“以后我要跟你考一個學校,刷你的飯卡,睡你的床。”
“成績差成這樣,做什麼白日夢。”
“白癡,我成績差你不會教我啊?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別光自己突飛猛進行不行。”
“我不掃盲。”
“什麼意思啊…… 靠!你才文盲你……”
吳恪成績優異,梁澤要趕上根本不可能,但可以試著一起考到臨江。甚至其中一本練習冊的扉頁,還寫著吳恪為他制定的高三奮斗計劃。
全班一共 52 個學生,梁澤高二會考是第 39 名。吳恪說,可以分三步走:30,20,15,每四個月上一個臺階。只要高考前能擠進前 15,考個二本還是沒有問題的。就連具體的大學他們都選好了,兩所學校緊挨著,每天梁澤都能過來刷吳恪的飯卡。
梁澤艱澀地睜著眼,半晌才慢慢滑到地上坐著。地磚冰涼,昏黃的燈光從一側打在他頭頂,顯得半邊臉陰影分外濃重。
他咬牙翻開那本練習冊。
有人保管精心,所以冊子的紙張還很平整,但顏色已經黃得像枯葉。龍飛鳳舞的 “高二(7)班 梁澤” 下,吳恪親手畫的三步臺階還在,臺階上的三個數字也還在。
30,20,15。
因為是鉛筆寫的,有些玩鬧的意味,所以日子一長顏色也淡了些。但臺階底部的一行鋼筆小楷,梁澤當年沒有見過的,卻經年不褪。
“一起上青云,一起看世界。”
字跡謙和端正,落筆流暢沉穩,一如吳恪當年寫下時的心境。
合上練習冊,梁澤彎曲薄瘦的脊背抵著墻,頭深深埋進膝蓋。地上很快就落了幾滴水,他只好把頭埋得更低。
他猜不到,想不通,也不敢想吳恪為什麼寫下這句話,又為什麼保管著這些僅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回憶。
曾經有機會一起領略未知風景的好朋友,因為其中一人的過失走散了,從此走向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旅途。痛苦折磨著其中一個,另一個未必就好受些。
該怎麼辦,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梁澤靠著墻,雙手緊緊抱著那袋書,頭頂的感應燈暗下去又被喚醒,反復無數次。
不知過了多久嗚咽聲才漸漸平息。他撐著墻面站起來,雙眼腫得連臺階都看不清,可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沒人應。
他使勁在袖管上蹭干淚,然后又重重拍了自己的臉幾下,但一開口嗓音還是啞的。
“阿恪……”
“阿恪你開門,開下門好不好。”
“我有話想跟你說。”
聲音從開始的低不可聞,到后來的漸漸清晰。他把手攥得很緊,敲幾下又停一秒,疲憊的身體強撐著不離開。
“我——”
“大晚上的干嘛呢。” 隔壁探出一個半禿的腦袋,“家里小孩都睡覺了,砰砰砰敲門給誰聽?”
梁澤嘴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線條,兩邊肩膀撐著松松垮垮的 T 恤,剛想低頭道歉,身后的門卻驟然打開。
“抱歉魏叔,他是我朋友,來找我的。”
“你朋友啊……” 鄰居大爺當然認識吳恪,一聽這話也不好再說什麼,閑談幾句后回去哄孫子了。
走廊寂靜,身后呼吸有些重。
梁澤背對門,低頭拉起胸口的布料往臉上抹,還沒抹干就被一只手驀地拽進門內。
第4章 盼你仁慈待我
作者有話說:
吳恪力氣忽然變得很大,大到梁澤右肩疼得像是脫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