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到酒精噴霧之類的東西,梁澤不安地問:“要消毒嗎?”
他的潔癖一定沒有任何好轉。
吳恪動作停住,看著地板上的影子:“梁澤。”
梁澤微怔。
“要不要繼續跟我做朋友。”
過得不好的不止梁澤一個。頂燈下吳恪微低著頭,面色發青,空有一副清俊的架子,神情卻無比落寞。
“你……” 梁澤心突突直跳。
“我這幾年認識了不少人,也交過不少朋友。” 吳恪頓了一瞬,像是喝多了難受,又像是竭力壓下某種炙熱的情感,“但他們不像你,把我當成最重要的那一個。”
沒有誰會像當年的梁澤一樣,視吳恪為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十六七歲的他們對世界懵懂,對未來更懵懂,可他們對情感、對孤獨并不懵懂。尚未成年就經受許多坎坷,他們像兩只敏感多情的小動物,艱難地找到一方窄仄的土洞,風雪中縮在一起互相取暖。
“前年奶奶走了。” 他起身,側身對著梁澤,“那一次我覺得自己格外需要你。”
兩個人的呼吸都開始發顫。
“而且就像你說的,以前的事我也有錯。是我太沖動了,作為朋友,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現在我們都成熟了,不如忘了之前的事,再給這段友情一次機會。”
吳恪是個坦率又務實的人。這些話在他心里經年累月,字斟句酌,本以為沒有機會說出口,今天老天爺卻讓他們再度重逢。
但是發生過的事要忘掉,可能嗎?哪怕吳恪能夠忘掉,若無其事地當一輩子朋友,梁澤也做不到,因為有些東西是不可改變的。
想到兩個人永遠跨不過的鴻溝,梁澤先是一陣強烈的心悸,緊接著就是沒頂的絕望。
“不要了……”
吳恪皺緊眉:“你說什麼?”
“我說還是不要了吧。”
不要再重來一次。
吳恪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梁澤目光旁落:“你明知道我把你當成最重要的那一個,不是因為我需要朋友。”
他是有私心的。
吳恪站在那兒,身體和影子全都一動不動。梁澤攥著紙巾,鼻腔里淡淡的血腥氣,后背不知不覺汗濕了一大片。
“老實說,這幾年我真的很想你。那晚再見到你以后,不管醒著還是睡著,我腦子里都只有你一個人,明知道會讓你反感也還是想來見你。”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嘴里也嘗到血腥味,“但越是這樣我越不能跟你做回朋友,因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既然決定把話說清楚,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他把頭抬起來,從吳恪漆黑的瞳底見到自己的輪廓。
“每多看到你一眼我就多喜歡你一點,多相處一秒我就多離不開你一點。這樣下去我只會越陷越深,而你只會越來越討厭我,到最后連朋友都做不成。”
吳恪眉心越擰越緊,攥了把胸口。
“你不相信?我證明給你看。”
梁澤聲音都變了調。
下一瞬他閉起眼,踮腳將唇印上去。那一剎那心臟觸電般緊縮,靈魂倉促又狼狽地戰栗著,只覺得死也值了。
可吳恪反應過來卻猛地推開他,把他推得向后踉蹌了一大步,險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客廳陡然間靜得嚇人。
感覺到唇面那種異樣的濕潤,還有齒間殘留的不屬于自己的氣息,吳恪全身汗毛通通豎起來,下一秒就走進衛生間把門重重甩上!
砰的一聲,門框都在震。
梁澤條件反射般眨了下眼,渾身如墜冰窟。沒等幾秒,衛生間里居然傳來壓抑的干嘔聲……
僵立片刻后,梁澤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外面風變冷了。
他沿著人行道走,地面的盲道磚一塊接著一塊,路燈下的飛蚊一只只繞來繞去,周圍靜得使人發慌。
他一聲不吭,只有骨節在相互磕碰。
遙遠的天幕沒有一顆星,如同一塊厚重的黑布蓋在頭頂,悶得人喘不過氣,很想拿尖刀將它劃破。
長長的一條街望不到盡頭,像兇惡的野獸在遠處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將落單的獵物一口吞噬。懷中的帆布袋非常沉,梁澤卻仿佛感覺不到,先是盯著路慢行,后來雙腳越走越快,越邁越急,最后竟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風聲呼嘯。
雜亂的樹枝從臉上割過,皮膚都刺破了他也渾然不覺,只是竭盡全力地跑著。身體里那些藏了整整六年的眷戀、掛念、絕望一股腦冒了出來,連同無邊無際的黑暗一起壓下來,逼得他張口劇烈喘氣,呼吸缺氧一樣急促又壓抑,可痛苦的感覺非但沒有消減,反而越發沉重尖銳。
停了一秒,他撒開腿沖到馬路中央,沿中軸線瘋狂地跑,發了瘋一樣叫喊。
“啊——”
“啊!”
“啊!”
只有黑夜以沉默回應。
喊到后來,只剩哭腔了。他累得蹲下,鼻血啪嗒啪嗒往地上滴。
原來把傷口扒開,是這樣一件讓人痛苦又讓人興奮的事,興奮到渾身顫栗。
第5章 無法拋開的過去
作者有話說: 今晚開始,應該可以一直日更到下周三,謝謝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一連很多天,日子就那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