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據他觀察,近來這個清潔環節已經被省略了,仿佛有什麼人在大家休息時打掃過。
這天他留了個心眼,下午兩點突襲飯館。果不其然,里面亮著燈。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后廚,見梁澤穿著大一號的廚師服,挽著袖子規規矩矩地雕蘿卜呢。廚房悶得像個蒸爐,梁澤臉上也熱得通紅,可他神情專注,絲毫沒察覺身后有人。
“上來就練雕功,切、剁、砍都學會了?”
聽見聲音梁澤嚇了一跳,雕刻刀差點脫手。
“老板……”
侯良倚著門框盤手串。
梁澤匆忙放下蘿卜:“對不起啊老板,我只是來這練練手,材料都是我自己買的。”
侯良走過去覷了眼,雕小鳥呢。再瞅梁澤,滿臉的汗。
“熱成這樣不開風扇?”
“省電。” 梁澤低下頭。
侯良施施然點頭:“算你懂事,切剁砍跟誰學的?”
“我自己練的。”
侯良呵了一聲:“切個蓑衣黃瓜我看看。”
梁澤望向老板,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轉身去洗黃瓜。
這菜的難點在于跳刀切,既要薄又要均勻,該斷則斷,沒點功夫成不了。誰知他居然一氣呵成,兩分鐘不到就切完了,漂漂亮亮地盤在盤子里。
好小子。
侯良收起手串:“學過?”
“之前上過廚師學校,但是沒學完。”
“怎麼不上完呢?”
“交不起學費了。”
之前侯良也指點過他一二,不過都是些成品菜,壓根兒稱不上教。俗話說三年墩再掌勺,刀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連學都沒上完還能有這水平,可見是下過苦功的。
“張師傅知道你在偷偷練麼。” 張師傅是這家的大廚。
梁澤想了想:“不知道。”
侯良嗤笑一聲,掛手串的右手隔空點點他:“不老實。
他要是不知道,店門鑰匙是誰給你的?這廚房就是他的地盤,要是有人來過他都不知道,那這樣眼瞎耳盲的人我還留著做什麼?”
“別!” 梁澤語速驟急,“您要開除就開除我,跟他沒關系。張師傅沒拿我任何好處,他只是照顧老鄉而已。”
侯良要笑不笑的:“別跟我來這套,沒用。你每天在這用我的燃氣跟場地,按理就該收你的費用,本來我是想著誰給你鑰匙誰負責,你要非說跟他沒關系,那這錢可就得你自己出了。”
梁澤臉色發青,半晌不言不語。
“你看,不說話了。” 他手里的核桃串慢慢捻動,“心里罵我呢吧,罵我不是個東西。你是不是覺得,借用一下廚房是小事?我問你,這幾個小時里萬一要是失了火,我的損失誰承擔,你要是受了什麼傷,會不會訛上我?”
“我——”
“欸!” 侯良打斷,“別急著說不會,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沒出事的時候說得比誰都好聽,出了事翻臉比誰都快,一個個的全都是我窮我有理。”
這一連串的教訓、問話,把梁澤說得既難堪又憤怒,偏偏還找不出話來反駁。
侯良望著他:“現在怎麼樣,還跟他沒關系?我可是給你機會了,你別不知道把握。”
梁澤靜默片刻,咬緊牙關:“我說了跟他沒關系,就是沒關系。你說個數,多少錢我付。”
行,還算有點骨氣,侯良心里笑了笑。他走到一邊,雙手抱臂:“瞧你也沒錢。這麼著吧,你就拿力氣抵學費,下周起員工餐由你負責,干得好每月我再額外給你五百。”
梁澤霍地抬起眼。
“怎麼著,嫌少啊。” 侯良拿起那截蘿卜,啃了一口,轉身幽幽離去,“傻小子……”
—
很快周五就來了。
提前兩天梁澤就跟關系好的同事調好班,跟老板打過招呼,下午帶著一盆金魚花出門了。
這盆花是他在花鳥市場挑的,當時店家快關門了,連盆帶土十塊錢處理給他。這樣的禮物雖然寒酸,但起碼是個心意,比空手去要強一些。
高晨陽的新家在郊區,就是他跟梁宵聊天中提到的二層小樓。梁澤坐地鐵到三號線最東站,出站后依約給他打電話。
“晨陽,我出地鐵了,A 口。”
“你在那兒等我幾分鐘,我開車過去接你一趟。”
這邊雖然開發得不錯,但畢竟不如城里公交那麼發達,單靠步行很費時間。外面烈日炎炎,地鐵口連風都是熱的,沒幾分鐘梁澤就汗流浹背,為免中暑只好躲到陰涼背光的地方去。
少頃,高晨陽的電話打過來:“梁澤你在哪呢,怎麼沒看到你啊。”
他提起綠植往外走:“我馬上就到路邊了,你的車是什麼顏色?”
“全黑的。”
話音剛落,面前停下一輛黑色奔馳。
高晨陽說:“行了,找著了。”
車窗勻速降下,梁澤彎腰想打招呼,卻意外見到吳恪的側臉。
他微怔。
自從那晚不歡而散,在梁澤的認知中,他們已經大半個月沒有見面了。吳恪握著方向盤,雙眼默然地直視前方:“這里不能停車,想害我吃罰單你可以繼續站著。”
梁澤抿緊唇,提著金魚花拉開門。
“晨陽呢?”
“在家招呼客人。”
他點點頭,又陷入沉默。
這是他第一次坐吳恪的車。車里冷氣很足,空氣里縈繞著淡淡的木調冷質古龍香,風扇縫隙都一塵不染。
梁澤腿微微分開,花放到自己雙腳之間,直起腰時余光見吳恪好像在看著自己,可真正把頭抬起來,那道目光卻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