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天躺在床上,遠遠看到妹妹在灶臺前走路姿勢不太對勁,抓過來一審才審出大問題。就在他跟吳恪打得最火熱的這半年,梁宵的身體竟然悄悄起了變化,沒有告訴自己唯一的親人。
彼時她還只有 13 歲,身邊沒有母親,性格又內向安靜。這樣的一個農村小姑娘,不具備基本的生理概念,第一次見血一定是慌張的。可她卻本能地覺得,下面流血是件令人羞恥的事,既不能告訴哥哥也不能告訴老師。
幫助她的是一名校醫,那所中學唯一的校醫,一個衛校畢業、三十多歲的本地男人。他告訴她為什麼會流血,給她買衛生巾,甚至用一些方法替她 “治病”。
梁澤發現的時候,梁宵已經染上婦科病,卻只會說自己 “那里不太舒服”,還傻到認為對方是喜歡她、疼她。沒有絲毫猶豫,他用一晚的時間決定不聲張,以最快的速度搬家,轉學。一年治療,一年復讀,兩年后梁宵的人生才重新走上正軌。
講到這里,吳恪襯衫前已經濕了一大片。
梁澤抱著他,無聲地流了會兒淚,聲音嘶啞又壓抑:“我一直以為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又安靜又聽話,什麼事都不用我操心,直到出事后才明白我給她的關心太少了。不是吃飽了就行的,不是,她經歷那些的時候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麼?阿恪你知道嗎,當時我不愿意吃東西,她還給我熬粥喝……”
明明自己正經歷著最可怕的事,梁宵卻無知無覺,仍在全心照顧失戀后頹廢不已的哥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差一點就毀了。
“我真是豬腦子,真是個豬腦子——” 他右手攥拳,重重地砸自己的腦袋,“我怎麼就沒想到她需要有人教她呢……”
媽媽這個女性角色是哥哥替代不了的,何況是這樣粗心大意的哥哥。梁宵不僅需要有人教她生理上的事,更需要有人告訴她一包衛生巾、一雙鞋、一次愛撫不叫愛,那是有目的的引誘,是對方對她身心最骯臟的侮辱。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全靠梁澤的當機立斷,那段黑暗的過往才會過去得無聲無息。時間沖淡了一切,也沖淡了梁宵身上的那些痕跡。可有一段時間,梁宵還是總做噩夢。夢里有黑漆漆的小房間、斑駁生銹的暗綠色鐵門,有慘白的、無數同學蓋過的薄棉被,還有赤身裸體的自己,和幽靈一樣揮之不去的聽診器。
被噩夢嚇醒的時候,她會緊緊抱住哥哥的胳膊,兄妹倆蜷在不足一米的涼席上,像兩只沒有人要的喪家之犬。
“哥,他們會知道嗎?” 她驚恐地問梁澤,“同學們,老師們會知道嗎?我害怕,我不要他們知道。”
梁澤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不會,不會,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咱們已經不在那兒了。”
“所以他們會忘了我嗎?” 忘了曾有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叫梁宵。
梁澤無言可答。
梁宵在黑暗中抱緊他的手,聲線劇烈顫抖:“哥,可我不想讓他們忘了我……”
溫暖的過去誰又愿意舍棄,哪怕是像她這樣微不足道的人,也會希望舊同學還記得自己。梁澤完全明白梁宵在想什麼,他只是無能為力。
吳恪抓緊他的手腕,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都過去了,那個時候你也沒有成年,我知道你在盡自己所能保護她。”
可那有什麼用?到底還是耽誤了兩年。梁澤拉開一點距離,模糊的視線看進吳恪眼底:“對不起,我為了自己的妹妹,放棄了跟你之間的約定。”
“不用說對不起,換作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而且你不僅養大了她,還把她教育得很好。”
沉默良久,吳恪才得以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你瞧,她走之前把客廳打掃得多干凈,起碼比你打掃得干凈。”
梁澤淚眼朦朧,終是笑了。
這個漫長又珍貴的晚上,兩人躺在沙發里說了許許多多話。他告訴吳恪自己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在哪里學的廚師,為什麼沒有學完,過后又在哪些餐館打過工,什麼時候來的臨江。吳恪緘默地聽著,偶爾提問一兩句,偶爾安撫一兩句,或是吻他一兩次。
后來說累了,他又在吳恪懷里翻了次身,面朝窗外的深沉夜色:“真好,沙發可以睡下我們兩個人。”
“你喜歡今晚我們就在這睡。”
他搖頭笑了下,“那會落枕的。”
靜默一陣子,吳恪低啄他的頸:“梁澤,我會幫你。你這個哥哥要努力生活,讓她知道走彎路不可怕,只要方向正確,一切都還來得及。”
真的到了這種時候,言語反而是最蒼白的。梁澤滿腹的委屈就這樣隨眼淚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踏實和滿足。后來他漸漸睡去,吳恪卻仍一動不動地抱著他,直至天際將明。
翌日清晨。
梁澤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主臥的床上,身旁的枕頭沒動過。
人呢?
推開臥室的門,吳恪竟然已經洗漱完畢,西服筆挺地穿在身上,看似很精神,可掐鼻根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的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