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身邊的目光停留了許久,吳恪轉首,車速也不由得放緩,“怎麼了。”
“沒怎麼,” 他注視著吳恪的側顏,“就是覺得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
“是嗎?”
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嗯。” 梁澤牽了牽嘴角。
大概是天氣比較好吧。秋高氣朗,風輕云淡,身邊還坐著一個他。降下車窗擰開電臺,吳恪無言地吹著風。梁澤在旁邊,先是小聲哼歌,后來仰頭打瞌睡。
抵達目的地,他被吳恪的聲音叫醒,“到了。”
“嗯?啊……”
拿手背蹭干凈嘴角的不明液體,他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臉,發現身上蓋著吳恪的西服外套,而且已經被自己的手臂壓皺了……
“到了啊?這里是——”
轉過頭,外面竟是墓地入口。
整整三個小時的車程,陽光已沒有出發時那麼耀眼,它沉默而內斂地灑在這片寂靜之地。
在山腳下買好花后兩人拾級而上,朝墓地高處慢慢走去。因為始終注視著前方,吳恪連長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沒察覺,直到梁澤輕輕喊了他一聲——
“阿恪。”
轉頭,梁澤目光中飽含某種情緒,似乎有話想對自己說。
“怎麼?”
“今天不是掃墓的日子。”
的確不是。
早不過春分,晚不過夏至,很少有人挑現在這種時候來掃墓。不過吳恪不拘泥這些,“清明節我有事沒能過來,現在清靜,正好來看看。”
是這樣嗎?
梁澤喔了一聲,“我看你是想奶奶了吧。”
吳恪沉默不語。
山上的濕度比較高,空氣也比山下涼,一路上兩人卻走得渾身發暖。
“到了,就是這里。”
很偏的一處地。
當初安置時吳恪囊中羞澀,又執意不肯拿父親一分一毫,所以只能一切從簡。
墓選在拐角的一個背蔭處,周圍的 “鄰居” 都有供奉鮮果和糕點用的盤碗,只有奶奶這里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
不過奶奶的樣子是最慈祥的。
照片里的她還跟以前一樣,笑容滿面,兩邊顴骨肉鼓鼓,耳朵上戴著珍珠首飾。梁澤靜立墓前,想起有一次奶奶把腿摔壞了,需要他跟吳恪輪流背著上下樓梯。放到別的老人身上興許會唉聲嘆氣,她卻不,她總是特別滿足地說:“我比他們都有福氣,兩個大孫子都孝順懂事,將來還要賺錢養我呢。”
奶奶就是這樣樂觀慈愛的一個人。
梁澤以為吳恪一定是想她了,一定是有話要跟她說,所以才會開這麼久的車來這里。
沒想到吳恪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把枯枝和落葉撿開,把照片上的灰擦干凈,然后就站在墓前沉默著,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梁澤在他身后,看著地上的身影慢慢拉長,最后跟旁邊的樹干漸漸重合在一起。
這是最安靜的一次掃墓,無香無燭,無聲無息,唯有草間的風跟葉隙的光。
下山時梁澤還是走在后面,他怕吳恪有心事,所以也沒有開口打擾。到半山腰,吳恪卻停下來,主動牽起他的手。
十指緊扣。
周圍人不多,梁澤的心仍漏跳了一拍。
“可以嗎?”
這樣…… 是不是不太尊重。奶奶如果還活著,也許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低頭看向牽在一起的手,他覺得他們在做一件不被祝福的事。
“還是各走各的吧。”
“我已經告訴過奶奶了。” 吳恪卻面不改色地下樓梯。
梁澤微怔:“什麼時候?”
“剛剛。”
所謂的在天有靈,大概就是不必出聲也能聽清最親的人心底的話,畢竟那是她生前最疼愛的孫子。
“我以為我不會再有勇氣回這里,因為我沒有信心告訴奶奶,我過得很好。” 吳恪看著前面的臺階,“可是你回來了。”
心里的那個洞從找回梁澤的那一刻開始慢慢填滿,失去的勇氣也漸漸回來。他終于可以坦然地說,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會過得很好。
梁澤牽緊他的手,很小聲地開口,比起說給他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以后有我陪著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再也不離開了。” 又捏捏他的手,“你相信我。”
“我很難再相信你。”
梁澤錯愕。
吳恪沒有看他。緘默片刻后,臉上卻浮現釋懷的神情:“不過你以后要是又鬧失蹤,天涯海角我也會去找你。”
以前沒有認清梁澤也沒有認清自己,現在彼此坦誠地剖開內心,嘗過,擁有過,吳恪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放手。
回到山腳下,本以為就此要打道回府,誰知車卻被開回舊住址。
“這房子…… 不是賣了嗎?” 梁澤詫異地看著面前的小洋房。
“改成民宿了,我包了兩天。”
六年過去,房子卻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只不過門口的小徑做了個鮮花拱門,院子里還多了刷著白漆的長椅和木桌,大概是為了攬客吧。不過一走進去,里面就大有不同了,不僅家具全新,樓下的廚房還做成了半開放式。
放好東西后兩人步行到附近的超市買了點速食和啤酒,回到家里一個熱飯另一個切水果,簡單的事情也變得格外生動有趣。
晚餐吃得很溫馨。鑒于吳恪酒量不佳,梁澤原本是不打算讓他喝的,可他卻自行打開了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