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著臟兮兮的小毛衣,正坐在床上揪袖子上禿嚕的毛線。
關豫背對著走廊坐著,正低聲念:“在神的面前,人類聯軍的進攻瞬間瓦解,一敗涂地……”
小男孩停下頭,歪頭問他:“被打敗了啊?”關豫側著臉笑了一下,小男孩又指了指門口:“他是來找你的嗎?”
關豫回頭,露出了攤在前面的一本插畫書。
“我就是來說聲謝謝,”陳樓輕咳了一聲,指了指對面大開的窗戶道:“剛剛差點找不到路了。”
“嗯,這里的人睡的早。”關豫說:“明天還是早點回來好,客棧的老板忘了等門就麻煩了。”
他說完見小男孩還瞧著陳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把窗戶關上。”
陳樓這才注意到關豫坐著的是個小板凳,板凳旁邊堆了兩摞牛皮紙包著的書本,都有半人高,床上放著的則是兩本硬皮書,深藍色背景。
陳樓恍然大悟,原來那輛大巴車上拉的都是些物資。
果然,關豫抬眼看了看那兩摞書本,介紹道:“這些都是給村里的小孩帶的課本和練習冊,其他的都在車上,我們打算分批送下去。這小孩是后洼村派來接我們的,那邊最苦,四五歲的孩子當十四五歲的使。”
陳樓微微驚訝,沒想到這小孩是來接人的。
“在給他講故事嗎?”他笑道:“原來你還會給他們帶故事書。”
“啊,這倒沒有,”關豫頓了一下,把書抬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小王子》和《阿貍》,這是我隨身帶著自己看的。”
以前關豫從沒看過這種連圖帶字的圖畫書,以前關豫也并不喜歡孩子。
陳樓愣了一下,回神后心里暗暗嘆息了一聲,道了句晚安。
鎮子上夜晚寂靜非常,微風鉆過木板房的輕嗚聲隱隱約約地落在耳邊,間或夾雜著關豫低沉模糊的聲音。陳樓睡不踏實,一開始還能隱約聽到成段的句子,后面便模模糊糊只一兩個詞語了,聽著像是“永遠”,似乎還有“永別”。再后來念故事的聲音被幾聲咳嗽代替,也分不出是誰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不知不覺又夢到自己踏上了回程的列車,車站里的行人熙熙攘攘,面容模糊,他自己站在車站門口茫然四顧,卻始終不知道在等什麼。最后他被擁擠的人流擠上車子。列車緩緩朝前開動,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看著外面驟然狂風大作,又有黑龍翻滾而出,心里突然就泛起一陣密不透風的悲傷來。
那股沉痛的情緒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胸腔,陳樓突然難過的想哭,整個人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難受。不知多久后情緒才稍稍緩解,又突然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似乎還有行李箱拉鏈劃動的聲音。
他心里一松,將醒未醒間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低聲道:“別叫他了,讓他睡吧。”
四周重新恢復了安靜,陳樓再次睜眼的時候天邊已經大亮,左右的兩個床鋪干干凈凈,所有行李衣物都沒了,只有他自己的還在原地。
不多會兒又有衛生院的藥房小姑娘來喊他,讓客棧老板幫忙問他今天還去不去幫忙。陳樓頓時醒透,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這一天卻不太忙,老醫生看陳樓雖然年輕,下手卻相當老道,索性就讓他專門待在醫務室給人注射了。只是陳樓帶著口罩自己沒覺得什麼,來打針的人卻動不動就紅了臉,又有害羞的小伙子肌肉一直緊張,陳樓給他拍屁股也放松不下來,最后打完針后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陳樓看那人走路的樣子不禁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早上醒來后的陰郁情緒倒是一下子少了不少。今天人少,天氣也不錯,他等了會兒見沒人再來,索性晃悠著在院子里活動筋骨。
有人急匆匆跑進來的時候陳樓正在晃胳膊,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那人滿手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邊跑邊喊著就從他身邊沖到醫務室去了。
陳樓正覺的奇怪,就聽里面有人喊他。
值班的老醫生看他一眼,有些為難地問道:“陳醫生,我今天家里有點事走不開,你能替我下去一趟嗎?”
陳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老醫生指了指剛剛的人說:“土灣村有人干活給砍到腿了,村里條件有限,他也過不來,你能不能帶著東西過去給老鄉看看?”
陳樓猶豫了一下,他明天一早就要跟車回去,別的沒什麼關系,只是怕耽誤行程。于是問:“今天去的話晚上能回的來嗎?”
“能的能的,”老醫生忙說:“土灣村離著不遠的,再晚安子都會把你送回來的,不耽誤你的事兒。”
一旁被叫做安子的年輕人連忙點頭:“是是是,我有車,我送你回來!”
安子的車就停在衛生院門口,陳樓提著醫藥箱出門的時候才認出來那是一輛嘉陵摩托車。
好在土灣村是真的不遠,陳樓坐在后座顛了二十分鐘就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