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賀然嗯了一聲,許枕不解地皺起眉頭。這麼晚了,賀然回那麼遠的房子,而且大半夜呆在畫室里。
他后知后覺察覺到一點不對勁的地方,盯著賀然看了一會。賀然也用黑沉沉的眸看著他,唇角微微勾起,“寶貝是不是睡不著,我給你講故事?”
許枕不理他,而是皺著鼻子打字:你額角怎麼有一點血,哪里受傷了嗎?
收到消息的賀然怔住了,表情難得閃過一絲慌,從小框里看向自己額角。大概是剛才整理頭發的時候,手上的血跡沾上去了。
他很快恢復正常,挑眉說:“手不小心碰到家具上,很小的傷口。”
但許枕已經捕捉到他那瞬間的不自然,不高興地噘嘴:你又騙我,你把傷口給我看看。
賀然垂下的眉眼略微無奈,嘆了口氣,才舉起手,上面一條長長的血痕,在白色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寶貝別怕。”他還顧得上啞著嗓子安慰許枕。
許枕捂住嘴,他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害怕,他只是想起來賀奶奶說過的話——
“然然的自控能力很強,平時不會無故傷害別人,你……你跟他相處的時候順著他一些。”
“如果我不順著,他會打我嗎?”
“不會的。”
但他可能會傷害自己。
許枕點開瀏覽器搜索“邊緣型人格障礙”,迅速從五花八門的結果中鎖定了幾個字:自傷行為。
賀然還在一句句哄著許枕,表情沉靜,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般。如果是許枕自己受傷的話,這會大概已經哭出來喊痛了。
他忍著鼻子里的酸意,坐起來重重打字:你是不是因為我今天沒跟你一起回去不開心?
賀然看到這條消息,瞬間頓住,一時沒有說話。
這個反應已經很能說明什麼,許枕咬住自己的手背不哭,眼睫毛沾著點濕意,邊打字邊準備下床:我現在去找你,我不知道你會不開心。
視頻里賀然一直維持的慵懶表情終于破裂,低沉著聲音焦急地:“別鬧,我沒有不開心,你不許亂跑。”
許枕腳已經蕩在半空,白嫩的臉蛋可憐兮兮皺起來,嬌氣得要命,使勁搖頭。
明明受傷的人是賀然,他好像比賀然還委屈,要賀然哄著給他再三保證,取出醫藥箱給傷口用酒精消毒,他才愿意收回白生生的腳,還要警告賀然: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等掛掉電話,他躺在床上,瞪著眼睛,側身刷著“邊緣型人格障礙”五花八門的搜索結果,整整看了一個小時,困意襲來,他再也支撐不住睡著了。
*
迷迷糊糊他好像回到了過去。
大一報名時正是盛夏,許枕抱著一堆資料,手里拉著行李箱給貝珊打電話,再打都是機械的嘟嘟聲,周圍的同學們身后都跟著家長,跑前跑后,很快將報名流程完成。
天色越來越晚,許枕看著周圍越來越少的人,提著行李箱心慌意亂地想找人詢問。報名處的人已經在收拾東西,聽到他的問題后隨意指向一個方向:“先去那里辦綠色通道。”
一聽說還可以貸款交學費,許枕得救般激動地朝那個方向跑,可無論他怎麼跑,都離得那麼遠,他邊跑邊哭,再也顧不上周圍人群傳來異樣的目光。
直到一雙手把他抓住,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是嚴柏言。
“同學,你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我、我找不到綠色通道,我想辦貸款,我沒錢報名。”他語無倫次。
“好,我帶你去。”
嚴柏言的聲音那麼沉穩,讓他冷靜下來,下意識覺得信任。
下一瞬,他又站在軍訓的同學中間,被太陽曬得頭腦發暈,解散時所有人沖向休息的地方,那里有備好的礦泉水,但男生們嫌棄他娘,將他堵在后面,率先接完水又殷勤地給后面的女生們接水。
等到許枕頭暈眼花地排到跟前,一桶水已經倒完了,他無措地站在原地,一瓶礦泉水遞到他面前,他轉過頭,嚴柏言冷著臉站在自己身旁:“你怎麼不讓他們給你留一點?”
許枕舔了舔唇,訥訥地問:“我可以喝嗎?”
倒是現學現用,嚴柏言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一點,把水遞給他:“給你的。”
說完,轉身小跑著離開了,他們專業在另一個連隊。
那時候他盯著嚴柏言的背影,大約將愛情的種子悄悄埋下,仰望著,像仰望最信任的人。
他從小缺失的父愛,好像都在嚴柏言這些微的關懷里找了回來。
他沒有去過游樂場,嚴柏言帶他去玩,帶他買冰淇淋,給他買各種各樣的奶茶,讓他成功找出最喜歡的口味。
他沒去過動物園,嚴柏言帶他去看老虎,看狼,看鹿,他對嚴柏言說狼長得很帥,跟嚴柏言一樣帥,后來嚴柏言的微信頭像換成了一只毛絨絨的狼爪子。
畫面一轉,他身邊的人換成了賀然,緊緊牽著他的手,他再想回頭找,嚴柏言已經不見了,他心里有些悵然,有些失落,卻又不那麼傷心。
真奇怪,他明明那麼喜歡嚴柏言。他曾經那麼堅定地認為,嚴柏言就是能將他從許家救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