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廣為傳頌的一出出戲劇故事在前,如此荒誕不循常理之事,卻在民間傳成了一樁美談。
太子與駙馬俱是有情有義之人,所作所為皆出于愛護公主的一片好心,如此義舉,堪為當世楷模。即便他二人在相處之中生出了倫常之外的情誼,那也是情非得已,又豈能過多苛責,便是公主泉下有知,想必也樂得成全他們。
無論如何,謝徽禛的目的確實達到了,沒人戳他和蕭硯寧的脊梁骨,除了個別頑固迂腐的士大夫,所有人都接受良好,甚至已默認了在君后之后,大梁即將迎來一位太子男妃。
隨便吧,當初陛下要立男后,他們跪穿膝蓋、磕破腦袋阻攔也沒用,如今一回生二回熟,見怪不怪罷了,陛下都點頭了的事情,他們何必跳出來反對,自討沒趣。
但在那之前,蕭硯寧還需得為樂平公主守喪一載。
夏末之際,公主府上掛起白幡,設下靈堂,補辦樂平公主遲到了三年的喪禮。
公主府內停靈七日,日日有客登門祭奠,皇帝與太子如此看重公主,世人看在眼中,自然也會給足了面子。
第七日時,謝徽禛這個皇太子甚至親自來了公主府,為樂平公主上香灑酒。
謝徽禛一進門便看到了蕭硯寧,小寡夫一身喪服跪在靈柩邊,與每一位來祭奠的客人致意道謝。
即便是做戲,蕭硯寧這幾日大約也被折騰得夠嗆,整個人瘦了一圈,聽到通報來的是謝徽禛,蕭硯寧驚訝抬頭,對上已走上前來的謝徽禛的目光。
謝徽禛視線自蕭硯寧臉上滑下,落至他藏在寬大喪服下的腰間,微微一頓,像是想到什麼,眼里有轉瞬即逝的情緒。
蕭硯寧回神,帶著身側的孩子一起與他謝恩。
謝徽禛瞥了一眼那小孩,半月前才剛收養到蕭硯寧名下,看著已與蕭硯寧十分親近,乖倒是夠乖的,卻叫謝徽禛略微不快,雖這孩子如今名義上的母親,就是他本人。
喜當娘也不能叫謝徽禛舒坦,他果然還是不喜歡蕭硯寧身邊有更多分了他心思的人。
斂回心緒,謝徽禛走上前,對著自己的牌位和棺槨上了香,再灑下酒。
樂平公主就是他,他就是樂平公主,自己祭拜自己,謝徽禛卻半點不覺晦氣和詭異,做得自然無比。
蕭硯寧看著他的動作,本以為他上完香就會走,謝徽禛卻沒有,過來蕭硯寧身邊半蹲下,與他一塊一張一張慢慢往火盆中扔黃紙。
蕭硯寧小聲問他:“殿下怎來了?”
謝徽禛道:“樂平名義上是我堂妹,來給她上炷香不是應該的?”
蕭硯寧:“香上完了,殿下不走麼?”
謝徽禛:“不走。”
蕭硯寧:“……”
后頭又陸續有客上門,瞧見謝徽禛也在,都分外詫異,上完香還要過來與謝徽禛行禮。
謝徽禛不怎麼理人,來人大多匆匆來又匆匆離開,唯謝徽禛一個,從晌午一直待到了傍晚,蕭硯寧幾次攆人,他偏不肯走。
申時末,最后一波來祭奠的客人離開,下人送來膳食,謝徽禛一看全是清湯寡水的素菜素湯,不由皺眉:“做戲而已,需要當真吃這些?這小孩難道也跟著你吃這個?”
蕭硯寧叫人將孩子帶下去,隨口道:“只能這樣,若是公主府的人出外采買大魚大肉,被人瞧見了,會怎麼想?家里那頭悄悄送了些吃的來,給孩子吃就行。
”
蕭硯寧席地坐下,端起了飯碗:“殿下還不走嗎?要落宮鑰了。”
“父皇今日出宮了,我不回去,他不會知道的。”謝徽禛道。
蕭硯寧:“外頭人都知道你今日來了這里,要是沒走……”
謝徽禛:“我方才已叫人駕著車輦回宮去了,沒誰知道我還在這里,而且,今日過后我們就得一年不見了,硯寧,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啊?”
蕭硯寧到嘴邊還要趕人的話頓住,不再說了,將膳食分了他一半。
“只有這個,少爺勉為其難吃吧。”
謝徽禛笑了聲,也端起飯碗。
他漫不經心地挑著吃食,問蕭硯寧:“才幾日不見,你怎麼瘦了一大圈,不會當真夜里還在這守靈吧?”
“我沒那麼傻,”蕭硯寧低頭吃東西,“喪禮每日迎來送往,有些累而已,等一會兒入夜了我就回去后頭了。”
謝徽禛吃了幾口就放了碗筷。
蕭硯寧問他:“不吃了麼?實在不合胃口就算了,一會兒叫人給你做些點心吧。”
謝徽禛:“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蕭硯寧看他這麼大個子,也不像少吃一頓就會餓出個好歹的,便不問了,繼續對付自己碗中的吃食。
謝徽禛懶散靠坐在地上,歪倚著身后的棺槨,就這麼盯著他。
蕭硯寧專心用著膳食,微垂著頭,黯淡火光勾勒出他脖頸彎曲的弧度,謝徽禛看他片刻,伸手過去,輕碰了碰。
蕭硯寧抬了眼,不解望向他,撞進謝徽禛似笑非笑的黑眸里,微微一怔。
謝徽禛手指敲了敲身后棺槨,沒話找話地問他:“里頭裝的什麼?”
蕭硯寧:“空的。”
謝徽禛隨手拿下棺槨前香案上的牌位,看到上頭“樂平公主之神位”幾個字,略微嫌棄,字朝下按在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