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二女壓著嗓子哼哼了半天,最終,沒答這個問題。
窗外漆黑寂靜,樹上松動的枯枝偶爾掉下來,臘月的這一夜,不知道又落了多厚的雪,幾天之后,祝富華正式過了五歲,他戴新帽子,穿新衣服,被媽媽帶去街上玩,買了糖和皮球,還得了一個挺大的紅包。
奶奶買了肉,專程為祝富華的生日做包子,豬肉白菜發面皮,趁熱咬開,松軟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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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祝家少有變化,這期間最隆重的是祝二女的婚事,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過完那個極寒的冬天,她就離開了這個家,嫁給了王江——一個家境不錯的準大學生。
如今,大學畢業的王江做了干部,祝二女和他有了兩個女兒。后來,祝二女又靠著婆家照顧,成了毛紡廠的工人。
夏天開了個頭,五姐祝引男過了十三歲,她扎著兩個小辮,從巷子口那顆梨樹上往下跳。
祝引男穿著紫紅色帶格子的布衫,和四五個男孩子一起走,祝引男的口哨吹得最響,下巴抬得最高,身形最標志,模樣最漂亮,旁邊有同學戳了戳她的胳膊,問:“祝引男,傻瓜呢?”
“逃了學在家唄,十歲了,腦子缺根弦兒,一年級念了三年還考倒數第一,老師都不管他了,”小姑娘眼底帶著不屑,嘴巴更是毫不留情,想了想,又說,“老太婆給傻瓜錢了,今天早上給的,應該還剩不少。”
祝引男話音沒落,身旁幾個孩子就發出領會的笑聲,看樣子,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熟悉的流程了,高個兒男生說:“祝引男,謝謝啊,拿到錢給你買糖吃。
”
說著話,幾個男生撒腿就往路的那頭跑,祝引男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扯著嗓子提醒:“別跟他提我,不然以后誰都別想吃糖!”
男生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只留下很模糊的幾句“知道了”。
夕陽拖長了樹的影子,深黃色的斑駁印在路邊,頭頂葉子“刷啦啦”地響。
祝富華在院子外面的平地上扔羊拐。
他剪著利落的小寸頭,穿白襯衣、深藍褲子,眼睛圓黑,笑起來明朗又可愛。那幾個男生加入了扔羊拐的游戲,祝富華就眨著眼睛,彎起嘴角,說:“你們是我的朋友,對吧?”
“對……對對,我們和富華是朋友,”高個兒面不改色,放下羊拐,沾了土的手從褲子口袋里掏東西,拿出來張皺巴巴的一分紙幣,他炫耀一般,問,“富華,我有錢,你有錢嗎?”
“有。”祝富華答得響亮。
“你的沒我的多,是吧?”
高個兒提問,眾人附和,腦子不靈的祝富華毫無防備,就把自己的一元大鈔從口袋里拿了出來,說:“這是奶奶給的。”
“富華,”高個兒老練地套近乎,胳膊搭在祝富華肩膀上,笑著和他商量,“你的這個少,我的這個多,這樣……哎,換一下。”
手上的錢任由高個兒擺弄著,祝富華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便宜,他沖他們微笑,說:“那天我們也換了,所以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對,是好朋友。”
幾分鐘后,男孩子們的身影在巷子里四散開了,祝李氏來喊孫子回家吃飯,她遠遠地高喊:“富華,富華,乖孫,吃飯了!”
祝富華卻還是蹲在地上,一心玩他的羊拐,什麼話都不答。
祝李氏繼續喊:“吃蒸面條咯,富華回家吃蒸面條,奶奶給你放個荷包蛋。
”
這下子,祝富華才得了逞,他站起來往回跑,逆著夕陽的光影,他像一縷白色的小風,也像那種在野地里奔跑撒歡的羊羔或者牛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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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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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巷子里再走五十米,就能看見新院子的大門。
新院子和祝富華家不一樣,沒有好幾家孩子的吵鬧,沒擁擠的院子和混雜的鄰居,寬敞明亮的三排房子,就住了兩家人,西邊一側是卓家老兩口,倆人都愛干凈,房檐下面放著一排花盆,種著姹紫嫣紅的花,卓老頭還養鴿子,養灰鴿子和白鴿子,院里頭天天有鴿哨聲。
半年前,新院子另一家很兇的人搬走了,祝富華才敢和伙伴去里頭玩兒,他們扔裝了粗沙的沙包,或者踢球,亦或是坐在東邊空房子的屋檐下面,吃衣袋里的爆米花,吃冰棍,吃水果糖。
這天午后踢球,祝富華像個戰士那樣沖鋒,比誰都敏捷,太陽烤得汗珠滾燙,高個兒把球踢進門洞里,得一分,他興奮地跳起來,脫了身上紅背心,舉在手上揮舞。
虎子喊:“富華!撿球!”
祝富華被曬得皺眉,他掀起背心的衣襟擦汗,邁開腿飛快地跑去撿球,撿了球就去找樹蔭,想要躲幾秒鐘陰涼。
高個兒說:“球扔給我!”
祝富華判不準該用幾分力氣,但看見高個兒已經伸出手準備好了,因此沒了什麼顧忌,他咬著牙,舉起兩只手,將那只臟兮兮的球扔了出去。
林蔭之中,豆大的汗珠繼續從祝富華的頰邊滑落,萬眾矚目的球像一顆靈巧的流星,掠過了一個順滑的弧度,高個兒縮著胳膊躲開,于是,流星穩穩當當砸在了卓家的玻璃窗上。
不是隕石降落,更沒有淺黃的光亮,球去得不猛,所以,那片玻璃像是深冬的湖面,裂開了幾道崎嶇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