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富華挨著祝三女坐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問:“我姐夫呢?”
“他還是在醫院照顧唄,他爸癱在床上,他媽又得了那麼重的病,還有奶奶和爺爺,都八十多,也需要照顧,大秀大龍才兩歲,只能讓大姑子先帶著,我傍晚去把孩子接回家,早上五點就起,再送過去,”祝三女輕咳了兩下,明明說著那麼悲慘的事,但從容不迫,一直在微笑,說,“現在放暑假了,你姐夫不上班幫得上忙,開學以后也不知道怎麼辦,孩子的伯伯去香港了,可能不會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回家來?四姐暑假回家了。”
說著話的時候,祝三女從布包里掏出兩顆桃子、一塊雞蛋糕,全塞進祝富華手里,她說:“四女那時候哭著喊著要上學,挨了好幾次打還是要上,現在才知道她的堅持是對的,我們家就四女一個大學生,上的還是那麼好的醫學院,以后肯定有出息。”
祝富華咬了一口桃子,是不軟不脆的,很甜,他執拗地問:“三姐,你什麼時候回家?”
“我顧不上啊,華,現在家里人少了,日子比從前好過了,你們就好好地長大,該念書的念書,該上班的上班,該做生意的做生意,我肯定是要回去的,等孩子奶奶身體好一些了,我就帶著大秀大龍回去住幾天。”
二十四歲,祝三女還是個小姑娘樣子,下巴尖尖,扎兩個辮子,穿什麼都合身,過了一個鐘,攤子上又做成兩單生意,祝富華買了冰棍遞給三女,這時候,三女家的秦子湘就來了。
他也騎著車子,但比祝富華那輛嶄新很多,他的性子沒多少變化,還是不說話,做什麼事都束手束腳,像是生怕冒犯人,祝富華知道三姐夫在祝家長輩那里不受待見,甚至,那個鄉野里長起來的、瞎著一邊眼睛的大姐夫劉二娃都比他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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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除夕,下了一場大雪,早晨天還沒亮,祝富華就聽著了院子里的說話聲,一大一小兩束手電光,透過玻璃照了進來,然后,三女帶著一抹笑推開了房門,她抱著大秀,身后站著抱了大龍的秦子湘。
兩個孩子是龍鳳胎,眉眼嘴巴生得極其像,因為爸媽都是漂亮人,因此,孩子自小就漂亮。
掃雪的王月香抖了抖掃帚,在門外問:“怎麼大過年的回娘家?”
“媽,這是我家,我不能回來嗎?”祝三女還在笑,她把孩子放去暖烘烘的炕上,又用冰涼涼的手摸祝富華的臉,說,“媽,奶奶,大秀的伯伯回來過年了,我就帶著子湘回我家了,好幾年沒在家過年了。”
祝富華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了半張臉,他的頭發亂蓬蓬,炕角坐著祝李氏,另一邊躺著放假回家的四女,四女話挺少,對誰都冷冰冰的,她忽然抬了抬手,把眼睛遮住,說:“三姐夫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還沒穿衣服。”
祝富華踹了四女一腳,問:“我也回避嗎?”
“滾,小屁孩兒。”祝四女伸了伸腿,還給祝富華更狠的一腳。
“四女,他是弟弟。”祝李氏抿了抿嘴,抱著臉蛋微紅的大龍,警告般說道。
這下子惹怒了祝四女,她坐了起來,拿過衣褲隨意地套上,下炕找鞋,說:“一大早的不讓人睡覺,我去那屋睡了。”
出了門,身后還有祝三女和奶奶說話時的笑聲,剛被嫌棄過的秦子湘穿了一件呢子大衣,纏著厚厚的一圈圍巾,正蹲在房檐下抽煙。
他的旁邊蹲著祝有才,祝有才吸兩口就咳嗽,而王月香呢,正在熱火朝天地掃雪。
這只是個普通的除夕,在這之前,祝家已經度過了好幾十個除夕,雖說不算和睦也不算幸福,但年還是要安心地過。
鍋里的熱氣升上來,燉著肉,祝三女從家里帶來一條魚,說是親戚從東北帶過來的,魚凍得硬邦邦,放在爐子旁的水盆里等它融化,王月香、祝李氏、祝三女一起做餃子,秦子湘在奶奶屋里帶孩子,祝有才躺在堂屋的椅子上,又睡了一覺。
即將要來的是豬年,因此,祝四女戴著手套,用雪在院子里推了一只豬。
祝富華大聲地喊:“四姐,媽媽叫你進去!”
“干什麼?”
“我不知道!”
祝富華迎著還沒停的雪,從家門口跑到院子外面,又在人不太多的巷子里串了幾個來回,路過了新院子,看見里頭有人打掃,祝富華以為是卓家回來了。
是素不相識的夫妻倆,解釋道:“我們不是卓家的,東邊是我家房子,回來收拾收拾,掃掃雪。”
“那卓家人還回來嗎?”
“說不上了,我婆婆前些天和老太太打電話,老太太現在住市中心的樓房,她女兒給買的。”女人還輕聲細語地給祝富華答話,看上去不像他公婆從前那麼兇。
祝富華吸了吸冷冰冰的鼻子,又問:“那陳淮水呢?你認不認識?”
“陳淮水……你是說卓晴的兒子吧?是不是小名叫家棟?”女人想了想,說,“他去上海學英語了,過完年要去英國留學了,我也是聽我婆婆說的,我對他們家不了解。”
雪踩在皮鞋下面,“咯吱咯吱”地響,祝富華又在巷子里串了幾個來回,回院子里,和祝四女一起放鞭炮,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