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太婆,我早就說過了,我樂意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對你們再不好,都沒以前的你們狠心,要不是算命的說留下我就能有兒子,我早就被我爸掐死了。”
一開始祝引男還心平氣和,到了后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祝李氏,將牙關咬得死緊。
“沒人說要掐死你。”
“老太婆,我今天能回來是看姐姐們辛苦,不是因為可憐你和我媽,”祝引男含淚的眼睛輕輕眨動著,后來,視線便落在了祝富華身上,她說,“更不是可憐你的寶貝孫子。”
祝富華的指甲,幾乎要陷進他手心的皮膚里。
他慌亂地喘息,卻沒辦法有底氣地回擊一個字,祝引男是強硬的,這種強硬從許久的悲哀里滋長,讓人被恨和逆反填滿。
后來,王月香留了祝引男吃飯,除去在外地念書的祝四女,其他人都在場,全家只剩下祝富華一個男的,他埋著頭啃饅頭,又抬起眼睛將圍坐著的人一一掃視。
奶奶是羸弱的,媽媽是憔悴的,祝寶女系著圍裙,總是站起來給每個人夾菜,祝二女是科長太太了,脖子上有個漂亮的蝴蝶墜子,祝三女捧著碗對祝富華笑,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帶著無聲的安撫。
祝引男不看向祝富華,也不看向任何人,在這個時候來這里,她打扮得光鮮亮麗,是很刻意的。
-
待續……
第6章 06.
===================
一九八三年快到末尾,這天,絮狀的大雪飄得很急。
市場前面的雪地上已經布滿了腳印,賣魚的把池子里的冰面敲碎,帶著腥氣的水濺在他的腿上、身上;買肉,肥的不行,瘦的也不行,買主和攤主吵了幾嘴,又被附近旁人好言相勸;賣饅頭的攤子前漫開了云一樣的蒸氣,有小孩被媽媽牽著手,一邊走一邊哭……
陳淮水就是從這嘈雜、擁堵的人群里出來的,他身上穿著在英國買的大衣,腳上的短幫靴子很暖和,還戴了姥爺的皮手套。陳淮水左手拎著裝了大蔥、鮮魚、水豆腐的籃子,右手里是姥爺點名吃的燒雞,大雪沒有要停的跡象,落滿人的肩膀了,仍舊在飄。
遇見祝富華完全是個偶然,第一瞬間覺得熟悉,下一秒,陳淮水才想起究竟在哪里見過,人總要變,變得發達或是落魄,因此,重逢的時候,會覺得回憶成了難以想象的事。祝富華坐在面攤的棚子下面,穿著一件厚重的藍色大衣,大衣的扣子緊緊系著,他的頭發還是那樣短的,鼻梁上可能是受了什麼傷,深紅色痂痕還沒脫落,人高了,也精瘦了,看上去不是個小孩了。
老板把面端上來,祝富華搓著紅腫的雙手,從筷筒里取了筷子,他挑起熱氣騰騰的面條,沒吹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有些燙,祝富華皺了皺眉,用顫抖的手蒯了一勺辣椒,放進面碗里。
陳淮水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打招呼,祝富華就察覺到什麼一般,猛地把頭抬起來了,他看了陳淮水兩眼,握著筷子琢磨,黑亮的眼珠緩慢地滑動。
“是不是……祝富華?”陳淮水問。
祝富華把筷子擱在了碗上,然后,就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里,他抓了抓皺巴巴的衣領,最終,把攥緊的手放在了腿上。
坐的是矮凳子,因此,陳淮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祝富華慌張地吞口水,說:“是。”
“好幾年沒見了,以前我姥姥家和你家住得近,咱們還經常一起玩兒,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來?”
陳淮水表露出那種優渥之人的憐憫之心,把手上東西放下,然后,挨著祝富華坐了,他說:“我姥姥現在就住這附近,我出來買菜的。”
祝富華彎起嘴角微笑,很輕地說:“記得你,我在附近修房子的地方上班,現在天冷了就不動土了,我干點兒別的,掙錢。”
誰都能一眼看出祝富華是做力氣活的人,他比小時候高了很多,肩膀也寬闊起來,穿得破舊,衣服也不干凈,只在微微一笑的時候表露出小時候的可愛樣子。
陳淮水問:“家里還都好吧?”
祝富華抿著嘴搖頭,說:“我爸沒了,過完年沒的,我和媽一起掙錢給奶奶買藥,我不想讓奶奶死。”
十七歲的兩個人,都快要變成大人,但也顯得稚氣未脫。他們處在天差地別的境況里,陳淮水才從英國回來,不久之后又要離開家,繼續去那里求學,可是祝富華呢,連一件合身的、體面的御寒衣服都沒有。
“我原來不愿意掙錢,”祝富華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深吸了一口氣,說,“去三姐家吃飯的時候被三姐夫打了,我怕他再打我,就出來找工作。”
很多的時候,祝富華都是笑的,他毫不做作、毫不保留,眼睛里寫滿了難得的純真,卻也混雜著苦痛,難堪的事說出來了,似乎變得不難堪了。
說完那些,祝富華再挑起了一口面,進嘴之前突兀地問了一聲:“你吃不吃?”
陳淮水搖了搖頭,說:“你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這天,沙發上看電視的卓家老兩口被外孫子嚇了一跳,陳淮水頂著滿頭滿身的雪進來,把菜籃子放下,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喘氣,半天才說了一句話:“姥爺,今天燒雞吃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