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這麼早都沒買著?”姥姥問。
雪化了,弄得頭發濕漉漉,陳淮水脫掉外衣蹲了下來,最后席地而坐,他一邊解著靴子的綁帶,一邊說:“你猜我遇著誰了?”
“我遇著祝富華了,就那年夏天在老房子的院子里踢球,砸了咱家玻璃的那個孩子。好幾年沒見了,剛才在市場外面遇見他,很可憐,沒見過這麼可憐的人……連件合身的衣服都沒有,我把買的燒雞給他,他不要,我就跑了。”
陳淮水還是岔著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他深吸了一口氣,整個眼眶都變得通紅。
他的視線落在地板上,后來落在自己腿上,然后,就抱著膝蓋嚎啕大哭起來,一種極致的難過在心底堆積起來,陳淮水目睹了祝富華的境況,像是目睹著人世和歲月的無情。
明明那一年,他們還是奔跑在巷子里的、無憂無慮的玩伴。
沒那麼烈的陽光了,沒濃密的綠色樹蔭了,并不要緊的兒時回憶像電影一樣播放,陳淮水把眼淚擦在毛衣的袖子上,蹭得臉頰泛紅。
姥姥對姥爺說:“家棟從小就這麼懂事。”
后來,陳淮水惹得姥姥也掉了眼淚,他去洗了把臉,姥姥把衣柜深處半新的冬衣翻出來,有三件。
她說:“家棟,都是你不想穿的,一點也不舊,也不知道那孩子穿不穿得上,你給他送過去,明天去吧,明天雪就停了。”
姥姥還說:“別去家里了,街里街坊太多,人家可能不好意思收,你能不能把他叫出來,讓他在哪兒等你。”
“那我明天去市場周圍轉轉。”陳淮水說。
雪到午后止住,第二天的天幕變成晴明時候特有的瓦藍色,路上被踩臟的雪先變成水,帶著一些泥污,在太陽底下反射光澤,陳淮水中午到了昨天的面攤,一直等到下午。
第二天又去祝富華家找他,但家里的房門緊閉,看起來不是有人在的樣子。
第三天,陳淮水幾乎在市場附近待了一整天,他冷得直跺腳,但沒見到祝富華,也沒打聽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第四天,第五天……
這個假期被等待消磨,讓人焦急,后來,就是絕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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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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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華換了工作,正到天最熱的時節,城市里仿佛只剩下濃密高大的樹冠,還有帶著熱氣的微風。
對面就是一家賣電視機的商店,有個戴蛤蟆鏡的漂亮女人踩著高跟鞋站在路邊,從一群等活的搬運工里選中了祝富華,她彎著嘴角,輕聲細語,問:“小伙子,我買了臺電視機,幫忙搬上樓要花多少錢?”
“大姐,我不干那個,我們是做重活的。”
祝富華還是笑的,汗水從他頭上一縷一縷往下流,曬得有點黑了,留著小時候那種寸頭,眼睛還是那麼亮,他露著精瘦的肩膀和手臂,穿了一件洗得發皺的綠背心,上面印“勝利”兩個字。
“多給你錢,”女人依舊溫柔,她問,“你想要多少?”
祝富華蹙著眉思考,然后,笑著撓了撓頭,說:“你家遠不遠啊?你得找個有摩托車的人,不然帶不回去。”
“沒事兒,我開車過來了,你跟我一起過去,幫我搬上樓就行。”
女人看起來很氣派,穿著白色絲綢襯衫和洋紅色裙子,頭發挽起一個精致的髻,她在前面走,祝富華跟在后面,抱著她買的大電視。
小轎車搖搖晃晃上了路,祝富華在后排扶著電視機,窗外樹的枝葉落下倒影,正印著祝富華的臉上。
女人主動和他搭話,問:“小伙子,家是這里的?”
“是,是本地人。”
“多大了?”
“十八歲。”
“我兒子也十八歲了,上個星期才過完生日,你別叫我大姐了,叫我阿姨就行。”
祝富華愣了一下,乖巧地說:“阿姨。”
女人的家在空司大院里,車駛過了一段較為安靜的路,再向前走,就是雄偉肅穆的大門,還有帶著槍站崗的哨兵。
祝富華沒來過這附近幾次,但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他把電視從車上抱下來,這時候,路另一邊來了兩輛自行車,騎車的人和氣派女人打招呼,說:“卓教授,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找了人,謝謝你們啊。”女人自如地回應。
“不用謝,卓教授。”
“卓教授……”祝富華輕聲地問,“你是卓教授嗎?叫卓晴嗎?”
“對。”
“我知道你。”祝富華站在烈日下,緩緩地抬起了嘴角。
卓晴與他開玩笑,說:“我這麼有名嗎?”
“我們以前是鄰居,你的爸媽住新院子,我住老院子,我們那時候老去新院子玩兒,”祝富華深吸了一口氣,跟在卓晴身邊朝前走,他想了想,才小心問道,“陳淮水他……去英國了是吧?”
“你認識陳淮水?”女人像是很驚喜。
開始爬樓梯了,縱使再有力氣,抱著個龐然大物還是有些累的,祝富華一邊喘氣,一邊說:“我們以前一起玩兒過,也不算是很熟,但我一直記得他。”
“他想家了,放了假就回來了,今天早上和朋友出去,也不知道回來了沒。”女人說著話,從手提包里掏鑰匙。
上了三樓,女人將家門打開,房子是氣派又整潔的,有個系圍裙的女人從廚房里出來,說:“卓老師,回來就敲門呀,我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