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見你了,”陳淮水說,“感覺樣子有點兒變了。”
“嗯……變了嗎?”祝富華抬起手摸著脖子,轉頭看向身旁的段小奔。
段小奔背對著陳淮水,著急地抓著祝富華的胳膊,另一只手往湖水的中央指,說:“魚,快看,有魚來了。”
祝富華皺了皺眉,但看起來沒到生氣的地步,他把段小奔的手指頭用力掰開,毫不留情。
陳淮水問:“這是誰啊?以前沒見過。”
“這是小奔,我媽讓我們來相親的,你肯定沒見過。”
有了這個回答,陳淮水自然明白了八九分,他不由得在心底嘆息,無措地旁觀兩個可憐孩子之間的荒唐事。
段小奔說起話,就如同還在上托兒所的孩子,她在太陽底下瞇起眼睛,對著湖里的游魚大喊大叫。
一旁,祝富華皺著眉把頭埋下去,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影子。
這是整座城市里最大的公園了,所以,星期天在這里相遇不是奇怪的事,陳淮水問祝富華吃沒吃飯,祝富華笑著說吃過了,可陳淮水還是帶著祝富華往外走。他在公園外面的商店前停下腳步,買了兩塊面包,兩罐健力寶,像哄小孩兒那樣分給祝富華和段小奔。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陳淮水問。
祝富華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媽沒跟我說。”
走在林蔭道上時,祝富華還是熱得滿臉都是汗,陳淮水讓他把外衣脫下來,可祝富華不愿意,他說:“怕弄臟了。”
“不會,我幫你拿著。”
陳淮水把祝富華的外衣抱在手上,段小奔啃完了面包就橫沖直撞地玩耍,沒人能攔得住她。
一只麻雀落在地上,段小奔急忙去追,結果撞到了祝富華,因此,祝富華的肩膀狠狠撞在了陳淮水身上,熱天的汗濕感瞬間變得強烈,祝富華險些摔倒了。
陳淮水伸手抱住了他,說:“你走這邊吧,我走這邊。”
可是,祝富華急忙皺著眉頭推他,從他的手臂里逃出來,說:“我身上太臟了,別這麼挨著。”
段小奔又去跟別人家的小朋友玩鬧,險些把人家弄哭了。
“你喜歡她嗎?”陳淮水問道。
“喜歡誰?”
“她。”陳淮水沖著段小奔抬了抬下巴。
祝富華從來沒經歷過相愛,也沒從身邊他人的身上看到許多相愛,多濃烈的感情才算是喜歡呢,他不太會界定。
“不算喜歡吧。”
“那為什麼要結婚?”
“我不知道。”
陳淮水刁鉆的問題一個個冒出來,祝富華為難得快要落淚,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又說:“你去問問我媽吧,我不太會說話。”
陳淮水怎麼也沒想到,祝富華居然因為自己的問題生氣了,但有點像小孩做樣子,所以沒什麼威懾力,陳淮水說:“好了,不問你了。”
“我沒生氣,”祝富華像是會讀心術一樣,說,“我是傻瓜,不像你,念過書,什麼都知道。”
“沒人會管自己叫傻瓜的。”
“我就是傻瓜,我知道。”祝富華這一刻居然是古靈精怪的,他微微彎起嘴角,看著陳淮水,陳淮水忽然湊近了一些,也盯著他看。
說:“你的眼睛真好看。”
“我三姐也說過……說我眼睛好看。”
剩下午后的風是微醺的,染在人臉上,透出淡淡的、漂亮的血色,祝富華抬起手擦著自己脖子上的汗水,他今天不穿那身干活的衣裳,淺藍的舊襯衫把他打扮得像個學生。
這兩個人的目光沒有一刻是移開的,就這麼盯著對方看,像在幼稚地比賽一樣。
“等我……”的確猜不出祝富華想說什麼,他思考了許久許久,才說,“等我結婚的時候,請你來喝喜酒。
”
“喜歡才會結婚,不喜歡就不會結婚的,就算結婚了也不會幸福。”
“我媽說男人娶了女人,再生個孩子,就會覺得幸福。”
陳淮水沒法與祝富華講理,可覺得心里像貓在抓撓,怎麼都不舒服,他說:“要是你結婚的時候我已經回來了,那我肯定去喝喜酒。”
說完之后,陳淮水忽然有點后悔了,他瞬間覺得這個承諾很荒唐,比祝富華的婚事還要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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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星斗,半圓的月亮正當空,祝富華把搪瓷盆里的水潑在院子里,然后在半舊的搖椅上躺下,蒲扇散發出植物枝干的氣味,閉上眼睛的時候,祝富華忽然想起祝李氏還在的日子,那時候是無憂無慮的,祝富華總被過分地庇護,因此不是個頑強的人。
而現在呢,什麼都變了。
晚上在公園告別的時候,祝富華把巷口鋪子里的電話號給了陳淮水,陳淮水說自己會打來的,誰料到天剛黑就打來了,老板的小孫女跑來院子里,大聲地叫祝富華的名字。
說:“祝富華的電話,祝富華的電話!”
祝富華一個激靈,他坐了起來,以為是哪位姐姐打來的,他踩著涼鞋瘋跑,只穿了短褲子和背心。
鋪子里亮著白熾燈,老板和老伴在吃飯,小孫女在一旁寫作業,祝富華喘著氣把電話拿起來,問:“二姐嗎?”
“不是。”陳淮水答道。
“三姐夫嗎?”
“也不是。”陳淮水不由得笑出聲了。
這下子,祝富華終于明白過來了,他愣了幾秒鐘,輕笑一聲,說:“我還以為是我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