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姐,大姐,醋拎上了,我過會兒就回去。”
祝富華把醋瓶遞過去,祝寶女就拎著瓶子,急匆匆走了,陳淮水還在那頭盤算著要帶他去哪兒喝咖啡,去哪兒看電影,去哪兒買張雨生的磁帶。
“哎,我先回去了,我大姐他們今天都回來了,豐年要去當兵了,我們湊在一起吃頓飯。”
陳淮水不應答,只記得幼稚地挑刺,他說:“你不叫我淮水嗎?叫‘哎’嗎?”
平日里隨時都喊著,可冷不丁要喊,卻不怎麼叫得出口了,祝富華醞釀了好一會兒,說:“淮水,淮水。”
“富華,就愿意你叫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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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第28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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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豐年不是那種張揚的人,他穿著藍色褲子和白色的汗衫,雖然沒入伍,但整個人已經是板正挺拔的樣子。他跪下給王月香磕頭,給到場的姨媽們一個個磕頭,然后,還要敬茶。
祝富華到得遲了,他從門外慌忙進來,就被祝寶女拽著去上座,祝富華無措地問:“怎麼了?”
“我們豐年要去當兵了,要給舅舅敬茶辭行。”
其實祝富華是不愿意的,他和劉豐年差不了幾歲,小時候倆人經常一起打打鬧鬧,搶好吃的,一起長起來,算是半個朋友。祝富華覺得這個儀式嚴肅得過分,他很想站起來,可被祝寶女壓著肩膀,牢牢地坐在太師椅上。
祝寶女有勁的手按著他的肩骨,有些疼。
然后,劉豐年就在祝富華面前直挺挺跪下了,他說:“舅,我要入伍了,我會做個好人,也會做個好兵的,我什麼都能舍得,就是放心不下我媽,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你是我唯一的舅舅,今后我不在的時候,要是我媽受了欺負回這兒,你就留她住下,幫幫她。
”
劉豐年的眼眶紅了,他不等祝富華應答,就莊重地俯身,給祝富華磕了個頭,他說:“要是某天,我死在戰場上了,也麻煩你,還有各位姨媽照顧我媽了。”
幾分鐘之前,祝富華還在巷子口聽電話,細碎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他和陳淮水閑聊調笑,聽著那些皮孩子們的笑聲。
他全然不知家中是這種氣氛,連在醫院工作的祝四女也回來了,祝二女交疊著腿,倚著堂屋的門站著,祝三女拖家帶口,大龍大秀來了,秦子湘也來了。而祝四女呢,只身一人,坐在側邊的椅子上玩指甲。
她玩著玩著,忽然就抬起頭,說道:“豐年,不會有什麼事兒的,你會是個好兵,也會載譽回家的。”
祝寶女哭了,她沒念過書,從小當著全家最辛勞的老大,后來,又成了個更辛勞的農家主婦,她不懂什麼大義,不解什麼情恨,她只會一心地對別人好,自然而然疼惜弟弟妹妹們,也疼惜自己的兒子。
“我會照顧好大姐的。”說完了這句話,祝富華逃一樣離開了那張太師椅,他站到祝寶女的身邊來,安靜。又有點無措。
秦子湘帶著大龍大秀在院子里,鄰居家老太太在破新下的青核桃,秦子湘就主動地給她幫忙,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祝富華站在房檐下,喊:“三姐夫,吃飯了,大龍大秀,吃飯了。”
陽光柔和,天際的顏色是清透的淺藍,下午和陳淮水在街邊見了面,祝富華第一句話就是:“我大姐今天哭了,因為豐年要走了。”
“你哭了沒?”陳淮水問道。
祝富華搖了搖頭,說:“沒哭。
”
“你也舍不得他,對吧?”陳淮水如此善解人意,他從不需要別人迎合他,甚至會給祝富華許多試錯、出格、發泄的機會,他說,“要是你也想哭,可以靠著我肩膀哭。”
兩個人肩并肩站著,等下一趟公交車,陳淮水偷偷把祝富華的手攥著,他又說:“到時候我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能在生活上照顧照顧豐年。”
“不用了,這個真的不用,”祝富華抿了抿嘴,說,“我不想麻煩你。”
“不麻煩,也談不上什麼搞特殊,只是有個熟人,你們心里也更安穩,再說了,他以后是我們大家的兵,是帶著抱負和勇氣的,照顧一下是應該的。”
不等祝富華再說什麼,公交車就來了,陳淮水拽著祝富華上車,擠到車尾找座,兩人都坐下了,祝富華這才偷偷擠了兩滴眼淚。
陳淮水把手提包里的奶糖掏出來,給祝富華剝開一顆,是巧克力牛奶味的,他說:“很少看到你掉眼淚。”
“才不是。”
祝富華本來是那種標榜自己不愛哭的人,可他卻這樣反駁了陳淮水的話,因為他想起不久之前的某天晚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祝富華把糖含在嘴巴里,陳淮水也吃了一顆糖。
祝富華說:“沒有,沒有……我的確不愛哭,沒見過哪個男人天天哭的。”
陳淮水卻說:“富華,我有時候也會哭的,你覺得我不是男人嗎?”
濃香微苦的糖果化開在舌根處,祝富華急忙搖頭。
“那就好了,我們都一樣,想哭的時候就哭吧,誰都可以想哭就哭的。”
陽光透過車窗的玻璃照了進來,正灑在陳淮水的臉上,他隨意捋了一下頭發,對祝富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他和許多人不一樣,至少在祝富華的世界里,沒出現第二個這般博學、包容、善意、高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