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富華又在咬唇角,他看著陳淮水的眼睛,試圖找一種方式緩和情緒,可要說的話全都那麼突兀,那麼無情。
“可是真的沒辦法,”祝富華說,“我媽給我攢了結婚的錢,攢了很多年,這次的姑娘是農村人,不嫌棄我。”
祝富華不敢看陳淮水了,他低下頭,盡力地讓呼吸平穩,他掐著自己手上的倒刺,掐得快要流血了。
陳淮水立即辯駁:“富華,沒有規定說人人都要結婚娶媳婦的,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有媳婦。”
“可是我媽說……是個男人都要娶媳婦,”祝富華慢吞吞,他覺得陳淮水快要生氣了,等外面一聲響雷散去,他繼續說,“男人和女人結婚,生孩子,過日子。”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結婚。”
話音落下半晌,陳淮水才意識到自己氣得頭腦不清了,他幾乎要沖動到什麼話都往外說,可看著祝富華小心又懵懂的樣子,他又勸告自己不能發火了。
祝富華,一個不懂吃醋,不懂愛情,不懂心動的人,從小就過得可憐,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的循規蹈矩呢?
陳淮水按了按太陽穴,祝富華抬起頭看他,說:“你騙人,我從來沒見過男的和男的結婚。”
雷聲從天邊到耳邊,又開始閃電了,大風刮得樹枝亂晃。
陳淮水猛地湊上去,將吻印在祝富華嘴巴上,又問他:“那這算什麼?如果我們以后不是夫妻,誰會這麼親嘴?”
陳淮水的呼吸聲變得急促,他心臟都疼起來,他看著祝富華有些躲閃的眼睛,見證著祝富華徹底地陷入沉默。
后來,看著陳淮水將屋子的窗簾關上,祝富華終于出了聲,他說:“你不要討厭我,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沒有。”
陳淮水在床邊坐下了,祝富華于是也挨著他坐下了。
祝富華說:“就算結婚了,我也天天讓你親,讓你拉手,全都不告訴我媽,我不說的話,她不會知道的。”
他以為自己想出了什麼好主意,結果,被陳淮水按住了肩膀,陳淮水不笑了,也不溫柔了,他說:“不可能這樣的,你和別人結婚,我們就不能繼續愛下去了,懂嗎?”
祝富華認真地思索陳淮水的話,他眼眶里逐漸有了淚,他還是忍著不哭,說:“嗯,懂了。”
“所以,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
陳淮水問出了最悲愴的問題,他不能相信,他和祝富華之間脆弱到這種地步,無力到這種地步。
他知道,祝富華不是一個會主動反抗的人,但他完全不會責怪他,至少在祝富華自己稚嫩淳樸的世界里,他已經盡力去愛陳淮水,盡力把最好的全給他了。
陳淮水的吻印在祝富華的頜骨上,知道末日來了,所以忘情地吻,不顧一切地吻,他低聲地告訴祝富華:“富華,把你的扣子解開。”
“嗯。”
祝富華懵懵懂懂,他現在,只想著怎樣讓陳淮水高興,怎樣讓陳淮水不怪他,因此,得了一個命令,就變得十分殷勤。
陳淮水的手放在祝富華光溜溜的肩膀上,還是吻他的頜骨。
退下來的襯衣掛在臂彎上,祝富華的指頭不知道該放在哪兒,他攥起一個拳頭,后來,又無措松開,他說:“淮水,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我媽說完那些話以后,我就沒什麼可說的。”
祝富華里面還穿著白色的背心,悶熱的天氣,叫他出了一額頭的汗,他的脊背蹭著印了格紋的棉布床單,肥皂的氣味鉆進鼻子里。
“淮水,淮水……”不知道陳淮水忽然跑去哪兒了,祝富華在床上躺著,襯衣還在臂彎上掛著,他盯著天花板看,著急喊著陳淮水的名字。
祝富華很希望自己正在做夢,一醒來,時間還是去年,陳淮水騎著車載他去上班,兩個人在寂靜的街上等待日出,可時間往往太早,所以等不到日出。
陳淮水只穿背心和短褲,忽然就鉆進蚊帳里來,俯下身,緊緊地將祝富華抱住,這時候,外面開始下雨了,噼里啪啦,聲音越來越大了。
“富華,”陳淮水在他耳根親一口,還是緊緊抱著,低聲地說,“我不會怪你,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怪你,因為本來就很難,我知道很難,我沒資格強求你,別人肯定覺得我對你的心思見不得光。”
這些話,祝富華或許只懂了一小半意思,他緊閉著眼睛,感受陳淮水響在耳畔的呼吸,呼吸聲被雨聲蓋住了。
厚厚的云層,傾瀉著瀑布一般的雨,在院子的地面上砸出白色的水洼,后來,整個院子像是一片湖,如果閉上了眼睛,甚至會猜想這是一片海。
空氣是潮濕的,氣味里帶著生機,是樹和花草的氣味,也是泥土的氣味。
這場難得的雨,在熱天里來得十分及時,又沒有立即離開。
雨停,也遠遠過了睡午覺的時候,烏云退散,陣風輕拂,陽光仿佛被洗得很亮很透。陳淮水的胳膊從蚊帳里伸出來了,他取了床頭柜子上的青花茶杯,嘗一口,發現杯子里的水涼透了。
陳淮水又喝了一大口,可沒有往下咽,他輕手輕腳地把薄被子往下撩,才看見了祝富華的下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