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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是夏天,最有可能是盛夏時節的周日,水藍色天幕成了云朵的河,有許多穿裙子背心的孩子笑著跑來跑去。
巷子走不到頭,往往左邊一個拐彎,右邊一個岔口,視線就是跟著那些孩子跑的,一切變得很慢很慢,沙包砸到臉上沒有痛感,含進嘴里的是一顆沒味道的奶糖。
青磚砌成的墻壁向后退,人在燥熱的巷子里喘著氣。
陳淮水醒來了,一睜眼就看到裝潢精致的白色天花板,以及透亮的吊燈,他需要用很久的時間消化剛才那個真實到恐怖的夢,他大口地喘著氣,坐起來,然后從床頭柜上取杯子。
從前,他是愛夏天的,可現在,陳淮水有些害怕夏天了,準確來說是害怕熱,怕看見火一樣炙熱的太陽。
外面是冬天,不下雪,普照的陽光看似熱烈,其實沒有多少溫度。
陳淮水穿著長袖的睡衣,肉粉色的疤痕從手臂上蔓延到了手背上,他沒把手背藏起來,因此看到的時候還是心有余悸,那場火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他記得那是個下著雨的深秋,氣溫忽然變得很低,冬似乎近在咫尺了。
實驗室里五位同學,只有原本就準備離開的陳淮水活了下來。
陳淮水站在陽臺的窗前,穿著衣服,也盯著不遠處大樓的頂層,那座樓下就是麗水路最繁華的地方,而這里曾經是卓晴給陳淮水精心裝潢的婚房。
房子里很冷清,很少有東西,最多的就是書,到處都是書,塞了滿滿兩大書架,桌子上也堆滿了,客廳的酒柜下面也堆滿了。
陳淮水什麼書都看,有時候一天能讀完一整本,他讀文學、讀歷史、讀經濟學、管理學和哲學……
只是不再讀他最愛的化學了。
穿好了毛衣、羽絨服、外褲,陳淮水自然而然從衣帽架上取了帽子和口罩,等全部都穿戴好了,他才敢去洗手間照一下鏡子。
幾天之前下的雪還沒全部融化,街上人來人往,陳淮水只選擇人少的巷子步行,在一個院子門口看了一會兒鳥,與養鳥的老人隨意聊幾句。
這可能是他近半年來唯一與陌生人的社交了,老人不打聽他的事,往往只說鳥的事,說其他無關緊要的事。
老人說:“時間確實快啊,去年的這時候,蘇聯沒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陳淮水埋下頭嘆了一口氣,沒把話說完,便恢復了沉默。
他是不想去回憶的,上一個冬天對他來說只有無邊的黑暗,比起身體上的傷,更多的是折磨人的心病。
陳淮水的人生像是被那場火攔腰斬斷了,一邊是快樂、青春、光明、愛和想念,另一邊是惶恐、退縮、噩夢與絕望。
卓晴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過來,陳淮水總是默默接聽,然后規矩地應答幾句,他知道父母也同他一起經歷著磨難,因此,沒有把太多的煩躁表現出來。
他不想見人,極端地不想見熟悉的人,也不想說太多話,他被孤獨折磨,卻也依靠著孤獨。
因為孤獨是最安全的。
籠子里的鳥叫得“啾啾”響,陳淮水盯著它們尖尖的喙看,看了好半天,他忽然問:“大爺,要是把它們放了,它們還會飛回來嗎?”
“我不知道,從來沒放過。”
“要是有個人不告而別,那是不是沒機會再見了?”
老人家想了想,說:“你也不能這麼想,那人和鳥他本身就不一樣。”
陳淮水站了起來,被口罩阻隔的呼吸有些困難,以前他是期盼和祝富華見面的,甚至能費盡心思去找他,可現在,又實在害怕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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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第45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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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四年里,深圳唯一的不變是總在變化,四處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樓,灰色外墻、綠色防護網、塔吊上的燈光徹夜不眠。街頭巨大的“萬寶路”招牌下,有夾著皮包和大哥大的、西裝革履的老板,也有扛著行李的、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工廠宿舍的窗戶有成百上千,晾在陽臺上的衣服像成群的旗幟……
曾經,祝富華和王月香帶著簡陋的行李來到這里,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茫然無措,而現在,祝富華名下的“北方饅頭”已經有兩家分店了,當然,這算不上企業,只能稱之為店鋪。充斥著祝富華生活的仍舊是辛勞、忙碌與奔波,可他的生活確實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附近中學的一位胡老師,二十來歲,也是北方人,最近半年,他幾乎隔天就會來買饅頭買包子,要是店里生意沒那麼忙,他還會站在店門口和收錢的王月香說幾句話,聊最近的新聞呀,聊附近街道的新鮮事。
“我要回老家過暑假了,”熱得人汗流浹背的這天,胡老師穿著短褲和拖鞋,說,“嬸子,你和富華什麼時候也回老家歇歇?”
王月香撐了撐嘴角,笑得很難,她說:“難再回去了,家里閨女都家人了,男人也早都不在了,回去也沒有家。
”
“回去看看閨女也好啊。”
“人家顧不上咱,她們也有她們的日子。”
王月香說著話,又來了買饅頭的人,一旁坐下歇著的祝富華連忙站起來,撐開塑料袋裝饅頭,他留了偏分的頭發,梳得整齊但沒什麼修飾,天氣熱,加上蒸氣和粉塵的困擾,因此,身上一件翻領T恤加一條短褲完全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