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水幾乎每天出門,無論走多遠的路,他往往能不坐車就不坐車。
陳淮水穿著皮鞋、襯衣、方格布料的西裝外套,從一場大雨中回來,弄得鞋子和褲腳上都是泥水。
收起來的黑色雨傘還在滴水,陳淮水從西裝的內口袋里掏出一本書,他狼狽地站在門邊,將包著書的油紙打開。
好在,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之后,書還是干的。
“褲子都濕了……”祝富華不知道門廳的燈從哪里開,他打開鞋柜,幫陳淮水找拖鞋,又說,“你先別進來,我給你找條褲子,換好了再進來。”
陳淮水用手理著半濕的頭發,他的額頭上也全都是水珠,他說:“不用幫我拿了,我自己去換。”
“我剛拖的地。”
這一瞬間,祝富華似乎是真的生氣了,算不上動怒,頂多是小小的抱怨,他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房子,甚至在深圳時也沒住過,他將這里打掃得比從前還要干凈,只是沒敢亂擺陳淮水的東西。
顯然,陳淮水是呆住了,他抬起眼看著祝富華,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好,我在這兒換吧。”
“把口罩取下來吧,濕透了,戴著不舒服。”
祝富華知道會被拒絕,可他還是在一次次嘗試,他說:“我不知道你變成什麼樣子了,但我還是認識你的眼睛,我也不會覺得怪,不會害怕,讓我看看吧,我想看看你。”
他幾乎是在懇求了,陳淮水帶著滿身雨水的冷氣,一聲不吭,半分鐘之后,祝富華轉過身去,說:“我先去拿褲子吧。”
陳淮水在廚房里吃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祝富華在客廳里給祝寶女的房東打電話,又讓房東喊來祝寶女。
祝富華說:“大姐,我最近都不回去了,我睡的小屋枕頭里有二百塊錢,你想吃什麼就買,都是給你的。”
“我不要,你又干什麼!”祝寶女大聲地說,“富華,那都是你自己的辛苦錢,我才四十多,有手有腳的,餓不死。”
“大姐,現在不是六幾年了,人不是填飽肚子就行了,你要吃有營養的,肉啊、牛奶啊、水果啊。”
祝寶女又笑了,她說:“肉是好吃,但也不能天天吃,吃多了人也不舒服。”
“買條魚吃吧,下次豐年回來,你也給他做點兒好的。”
“他自己有津貼,每個月幾十塊錢,夠花了。”
又說了好幾分鐘才掛電話,當祝富華準備起身的時候,陳淮水從廚房里出來了,祝富華問他是不是吃完飯了。
陳淮水說:“我聽見你在打電話。”
“給我大姐打的。”
“你們在說……相親?”
“對,我大姐現在是個媒婆。”
“那她不給你安排一個?”
誠然,陳淮水是沒有一絲惡意的,只是他和祝富華的關系加之這句話,就生出了奇怪的意味,祝富華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也想讓我娶個不喜歡的人?”
那麼十幾秒鐘里,祝富華感受到了夢境的破滅,曾經,當他被世俗逼迫著險些走入錯誤的婚姻時,陳淮水是他唯一的信任與希望了,陳淮水為祝富華編織過一個輕盈卻堅韌的夢,一個只有陽光與愛情的夢。
“淮水,”祝富華深深嘆了一口氣,他無措到把手背在身后,指甲快陷進另一只手的皮膚里,他說,“我以為我們現在還是在一起的。”
祝富華很怕失去,他沒有冷落陳淮水的理由和勇氣,更不可能在陳淮水眼前高高在上,他有些卑微了,咬著嘴角等待陳淮水的答復。
“我不好,我配不上你。”
陳淮水說完話,就有些急躁地往臥室去了,他將沉浸在驚異與失望中的祝富華晾在一邊,想尋找一個救命一樣的、藏起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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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班長從暴雨中搶物資,不小心摔斷了胳膊,情況有些嚴重,當一群兵在副班長眼底下說小話時,就得知了班長住院的消息。
下了好幾天的雨終于停了,也讓人明白什麼是“一場秋雨一場寒”,蔣杰讓副排長從排里抽個人來,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劉豐年站在辦公室門外打報告,他個子高,齊步過來時落下晃人的影子。
“你來干什麼?”即便已經知道了緣由,蔣杰還是無奈問了一次,他端起杯子,吹開水面上薄薄幾片茶葉。
“報告,副排長說你要去慰問傷員,讓我跟著你。”
“就不能換個人?”蔣杰喝下一口水,失望得直嘆氣,他說,“關鍵是你這個子,我太有壓迫感了,我都不敢抬頭。”
“我也不高,還沒到男籃的水準,副排長說我力氣大、走得快,比他們好多了。”
劉豐年是不常會犟嘴的,他說自己憨厚,其實有著深藏的精明,但這種精明是正面的、向上的、無私的。
“你去慰問別的班長,自己班上的事務都安排好了?”
“好了,全權由副班長李智楠同志負責。”
“劉豐年,你可別覺得跟我出去是去逛街的,傷員今天正好是生日,又斷胳膊,所以咱們的溫暖必須送到,我打算給他買個奶油蛋糕,再買一束花,”蔣杰站了起來,去衣架上取外衣,他說,“錢我自己添一部分。”
“這麼好?”
“好嗎?胳膊都斷了,還好?”蔣杰一邊穿外衣,側過身白了劉豐年一眼,他說,“你待會兒去醫院骨科聽聽慘叫,就不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