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熱,半夜傅巖風把江云意放回床上,要不了一分鐘這人又貼過來了。
一臺老舊的三鐵片臺扇拿到江云意那頭,風扇呼呼吹了一晚,江云意在人懷里睡得香。
第二天江云意起了個大早,“監督”傅巖風用他買的電動剃須刀和須后水,又主動提出要陪傅巖風一起出門送貨。
傅巖風不讓,江云意可憐兮兮說就一次,反正副駕駛還有位置,多他一個不多。
傅巖風沒辦法,就讓他跟了。
江云意跟著傅巖風在外頭跑了一天的車,看傅巖風裝車的時候同時背兩個半人高的箱子在身上,想幫他分擔一些,才發現那些箱子自己兩只手也抱不起一個。
江云意想起來洗澡時瞟見過傅巖風肩背上的疤痕和老繭,也見他每件汗衫上總有大大小小的磨損,如今才知是常年背重物留下的痕跡。
搬家具時,一張長寬都接近兩米的彈簧床墊就壓在傅巖風背上,江云意幫忙抬著床墊邊沿想替他省些力氣也知只是杯水車薪,沒有電梯,那麼厚那麼重一張床墊要背到六樓上去,江云意不在的時候,傅巖風自己一個人也是這麼搬上去的。
江云意第一次覺得一張床墊有那麼重那麼大,把身材已經很高大的傅巖風都比下去。
晚上七點多還送一單,沒時間回家一趟,晚飯兩人就在外面吃盒飯。
傅巖風體力活干習慣了,有錢賺就談不上多累,倒是晚上回去路上,江云意坐在副駕駛眼圈紅紅的又不知怎麼了。
第22章
“你別這麼辛苦了。
”江云意在座位上嘟嘟囔囔。
還有一段路到家,傅巖風沒有回話,一直到在家附近把車停下,拉了手剎才轉頭看向他。
江云意也轉身看他,又拉過他的手借著車燈看了一眼,搬了一天的貨,傅巖風手心手腕全是細小的劃痕,乍一看以為是尋常的老繭,其實里頭混著的全是細密的傷口。
“沒這麼嚴重。”傅巖風收回手,在車上抽兩張紙塞江云意手里,“眼淚擦一擦。”
江云意不接他的紙,很固執地重復:“你不要這麼辛苦!”
辛苦。
在江云意提起前,傅巖風沒思考過這個詞,就像魚兒從不思考水一樣,日子已經比以前好過了,要說辛苦,更辛苦的生活是怎樣的,他見識過。
親爸傅忠長年在外打工,吳文霞身體一直不好,他從記事起就開始幫家里干農活,收成不好的年頭他連學校都去不了。初三那年,親爸從醫院回來以后,躺床上成了個半死不活的樣,每天都把死字掛嘴上,一天吳文霞拿一瓶百草枯說要死全家一起死也落個痛快,那天他剛從山上背回一捆柴,一進家門就被迫寫了一封遺書,最后三個人三份遺書整整齊齊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傅忠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嚎啕大哭,說再也不死了,一家人要好好地活。
后來傅忠還是死了,沒死于車禍,死于截肢后的各種并發癥。
正規醫院治病太貴,傅忠死的時候,請來看病的土郎中才剛離開,說他一切無恙。
傅巖風一直記得自己當年在遺書上寫的只有一句:該死的不是我們。
開車撞人的包工頭撞殘傅忠一條腿,他就把那人兩條開車的腿都給廢了,被判刑五年,十六歲進少管所,蹲了兩年轉去監獄,二十歲表現良好提前釋放,他離家四年歸來,吳文霞心態已變,經歷過這些,深知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從老天爺手里搶來的,告訴他,從此路只往前走,過去的一切不再回看。
兒時村里發大水,山洪淹了他家的地,那時他約摸七八歲,傅忠被私營的工廠拖欠工資好幾個月沒寄錢回來,吳文霞腿腳水腫得走不動路的時候,他每日拿著吳文霞用舊衣服做的布口袋,像叫花子一樣到隔壁村去討口糧。
不知道日子什麼時候又會苦起來,傅巖風不想將來吳文霞也像傅忠一樣死于窮病。對他來說,有個地方歇息,再有口飯吃就是好日子,最好的愿景是家人平安健康,至于辛不辛苦,不是他這樣的人能考慮的。
他知道江云意心疼他。不是因為不知人間疾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沒辦法三言兩語把心疼說清楚,才只是固執地要他別辛苦。
江云意眼淚還打著轉呢,傅巖風貼過來跟他額頭碰額頭,說自己不辛苦:“真不辛苦,那些貨看著重,背到身上就輕了。”
江云意扁嘴道:“騙人。”
傅巖風低低笑了笑,直起腰,嘴唇在他額頭碰了一下。
江云意噘著嘴要親嘴,傅巖風就低頭碰在他嘴唇。
“要那個……”
江云意想碰舌頭,傅巖風卻只是拍他腦袋:“小屁孩兒。”
江云意抱著胳膊怒氣沖沖,小情侶接吻伸個舌頭怎麼了!
他其實有想過,傅巖風吻技好,親得他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經驗豐富。
可是問這個顯得小家子氣,于是他只是想想,一次也沒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