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重要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都在拒絕對外界做出反應,既不想動,也不太想說話。
然而這個皮膚被曬成醬紅色的藏族司機好像也沒有別的打算,看他露出緊張的樣子,就帶著有點憨厚的善意露出了笑容,用生澀的四川話講了一個問句。
湯于彗沒聽懂,茫然地看著他。
司機露出費解的表情,又艱難地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地說道:“小、盆、有,泥一個人來耍的嗦,載等朋友撒?”
湯于彗這回聽懂了,頓了一下,說:“不是,等接機的人。”
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不是小朋友,我已經讀研了。”
司機哦了一聲,好像是沒太聽懂,張了張嘴,像是想和他說話,但是貧瘠的漢語詞匯已經用完的樣子。
湯于彗猶豫了一下,主動開口找了個話題:“師傅,請問你們這里從新都橋鎮上來接機,一般要多少錢?”
大概是錢和地名聽得太多,司機師傅這句很快就聽懂了:“兩北。”
說出來他怕湯于彗聽不懂,還比了個二。
好吧。湯于彗心想。唉。
康赭騎著摩托車到機場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有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男生站在機場外面的公路邊上,連個遮擋物都沒找,就那麼愣愣地被強烈的紫外線殺菌消毒。
摩托引擎的聲音這麼大他也沒反應,專注地仰頭盯著遠處的一座山發呆。
康赭順著視線回了下頭,沒看到有什麼特別的。
在盯什麼?
看鳥看山還是看云?
康赭把頭轉了回來,沒勾起太大好奇心。
他快步走到那個男生面前,刻意地讓自己的語氣里摻雜了合理的疑問:“你好?你是湯于彗嗎?”
然后他就看到那個男生慢吞吞地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看著他,之后像是愣住了,沒說話,站在原地沒動。
認錯了?不會吧。
康赭皺了下眉。走近了看,第一反應是這個人好白,第二反應才注意到這人表情好像不太友善,一雙很亮的眼睛下正閃動著躍躍欲試的不滿與怒火。他觀察了一下,好像還是對著自己的。
康赭:?
湯于彗覺得很奇怪,來接機的這個男生長得很帥,是乍一見會讓人失去語言的那種帥,但是一看就知道是藏族人。他漢語說得很好,甚至連一點四川話的口音都沒有;但是如果不是先打過電話聽到聲音,湯于彗絕對不會相信有那樣沉的嗓音的人長了這樣一張干凈的臉。
男生的鼻梁很高,眉目都很濃郁,眼睛很深,輪廓分明,但是這樣刻削似的五官卻沒有讓他帶上深邃的年齡感,因為他的眼瞳顏色偏淺,還蒙了一層淡薄的光,鞏膜都快要帶上嬰兒的藍色了,卻完全沒有憐憫感,是一雙冷水一樣的眼睛。
不過男生的皮膚倒是常見的高原膚色,但是卻沒有那種風吹日曬的滄桑感,而是黑得很健康,還有點精壯的漂亮。
最出乎他意料的是,男生笑起來居然還很陽光,有一顆小小的虎牙淺淺地抵在下唇上。
但湯于彗還是覺得莫名其妙,這個人不是已經可以明顯確定自己就是要接的客人了嗎?機場又沒有別的人了。為什麼還要用疑問的語氣篤定地叫出他的名字?
這樣的說話方式讓湯于彗覺得有點不舒服,下意識地想回避這種斟酌過后的晦昧。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湯于彗覺得自己有點生氣的是,客棧的人居然坑自己家的客人,而且還是這麼明顯地坑,是把他當傻子嗎?
按道理講,如果自己坐黑車回去絕對不會在機場再傻傻地等這麼久,為什麼這里的人都不摸著良心計算一下時間成本?不打折就算了還坐地起價,這個人是怎麼好意思多坑他一百塊錢的?
好吧,湯于彗想,如果這都還屬人生地不熟、尚可原諒的范圍內,不宜計較——
但當看到他那輛停在路邊的摩托車的時候,湯于彗覺得自己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男生熟練地用一只手提起他的箱子,把它穩穩地架在摩托車的尾部,用一根像是登山時用的延長帶把它捆住了,然后長腿一跨就從前面騎在了車上,遞給湯于彗一個綁在車前端的頭盔。
湯于彗難以置信地道:“你就用這個來接機啊?”
“嗯?”應該是帶著的頭盔阻隔了聲音,男生像是沒聽清,頓了一下才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你高反了吧?吹吹風會舒服一些。”
會嗎?騙人的吧。湯于彗在心里默默地想。
說實話他現在都有點想買張機票回北京了,云也不看了,山也不爬了,雪山和草原在紀錄片里看也許和藹可親的多。
突然,湯于彗的懷里被塞進了一坨鼓鼓囊囊的東西。
他一怔,低頭一看,是一件黑色的羽絨服。
“你沒帶厚衣服吧?風大,穿上不冷。”
男生已經發動了車子,聲音在轟鳴的引擎中聽得不太清晰。
好吧,畢竟是自己叫的。
湯于彗猶豫了一下,套上了羽絨服,慢吞吞地坐上了摩托車的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