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跑——————”
“湯————于——————彗——————”
“跑起來————!”
湯于彗回頭一看,康赭縱馬追在了他的后面,兩匹馬之間還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康赭的面容模糊,但湯于彗篤定他笑了一下:
“不———————————要——————怕——————”
那個“怕”字咬得很輕,被風溫柔地裹挾到湯于彗的耳邊,像是在停泊在耳骨上的蝴蝶,低語后迅速地碎成草原上星星點點的光瓣。
一瞬間,血液中恐懼混亂的跳動靜止了,變成了某種更傾盆而下的震人聲響,風的流向霎時全都有跡可循,又清晰,又亂,像狂鼓一樣地震動和顫抖著。
他們頭頂的云霎時化成無聲的河流,催趕著胯下的小馬,伴著草原的風鳴和歌聲,跟著湯于彗自由、和緩地流向大海。
湯于彗整整跑了五圈,才慢慢地停下來。
康赭早就下馬,站在開始的地方等他了。
他控著馬韁,愣愣地騎在馬上一步步走向康赭。
湯于彗雙頰潮紅,臉上滿是興奮與痛快的水漬。
他第一次看見了康赭爬上眼角的、真實的笑意,像黑暗糙劣的礦物終于被人看到它包著碎芒的核心。從此夜空布滿的不再是暗淡發灰的釘子,而是足以照亮整個銀河的星輝。
湯于彗心跳如擂鼓,震得他咚咚響,很遠的地方好像有人在和他說話,但他一個字也發不出聲來。
康赭竟然還張開了雙臂,把他從馬背上抱下來,用手背擦干了湯于彗臉上的水痕。
他還是那樣好看又輕飄飄地笑著:“怎麼又哭啊。”
作者有話說:
1.藏族管相愛的人叫情人,不是我們世俗意義上的那個情人。
第8章 飛的話請握住我的手
湯于彗做了一個夢。
這是結束漫長飽和之一日的一個俗氣的結尾方式。但他還是順從地被納入了溫柔的夜里。
在他來康定的第三個晚上,在一整天的激素分泌異常、頭腦發昏、全身酸軟、長久地躺倒在床上仰望天窗上的星空后,湯于彗有所預感地走入了那個夢境。
夢里,他所在的空氣都是溫水一樣的靜謐、潮濕,白天里才見過的清朗干凈的草原蒙上了一層銹紅的濾鏡,使得人的視線變得很差。
湯于彗模模糊糊地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呢?它好像吸收了很多的光線,卻那麼臟、那麼沉,一定很接近太陽吧。
大風里他被十二匹馬圍成的圓圈圈在中央,它們全都慵懶地在草地上磨著蹄子,卻全都做出了攻擊的態勢,好像下一刻就要來把湯于彗踩得粉身碎骨。
其中一匹最心不在焉,在其它十一匹都緩緩逼近的時候,它還慢悠悠地在原地踱步吃草,對湯于彗即將葬身蹄下毫不關心,好像還盼著快一點結束。
夢里的湯于彗有點生氣,他想,你為什麼不來呢?你不想踩爛我嗎?你真好看,我把骨頭和碎片都留給你好不好?
他最后選了那匹對他視而不見的馬,緩緩地向它走過去,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馬頸部充盈的毛發。
夢里的馬垂下了頭,伸出舌舔了舔他的手腕。湯于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一邊預感自己即將像痙攣一樣地顫抖發麻,一邊想你是馬又不是長頸鹿啊。
那匹馬馱著湯于彗,緩緩地走出了包圍圈,另外十一匹都停下來看著他們,眼神悲傷又寧靜。
湯于彗騎著馬,在視線中越來越紅的草原里漫步而行。那匹馬把他馱到了長梯的前面。
白天的云在這里已經被染成彤色了,康赭站在一片銹里等他。
但這次他沒有把湯于彗抱下來。
“上去吧。”湯于彗聽見康赭說。
他此時已經意識到這是個夢,因為白天里他清晰地記得,回去的時候康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選了另一條路,沒有再經過那一路通往天的長梯。
而湯于彗失魂落魄,根本不記得再請求康赭一次。
所以康赭邀請了他去云上嗎?這一定是做夢了。
康赭摸了摸馬的頭部,把韁繩從他的手心里抽出來,攥在自己的拳頭中。
馬一步步地踏上樓梯,很穩,但四周一直在吹風。
他們爬了很久,才逐漸接近山頂。
眼看還有幾階了,康赭突然停下了馬,問湯于彗:“你想上去嗎?”
湯于彗想了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于是康赭松開了馬韁,馬很快地載著湯于彗到達山頂了。
真的好奇怪,湯于彗想,他們明明順著山坡爬了上來,為什麼山頂的另一邊是垂直的斷崖?
康赭站在他旁邊,和他一起沉默地注視籠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崖底。
“我說了不上來的,”康赭的表情模糊,“又賣你一張門票。”
湯于彗說:“我看不見你,這里越來越暗了。”
忽然,康赭什麼都沒說,他的臉緩緩地逼近了。
湯于彗騎在馬上,比他高了一大截,康赭卻突然翻身上馬,從后面摟住他的腰,鼻尖抵在湯于彗的脖子上,明明沒有抽煙,湯于彗卻覺得他身上的煙味快把自己氳得如雨水一樣。
“這到底是什麼紅?”湯于彗看著越來越接近礦物一樣的天空顏色,終于發出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