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好像都在勻緩地呼吸,穗須柔柔地綴在麥苗頂端,被摩挲著發出沙沙的春歌。
湯于彗被康赭領到一塊看不見盡頭的田地中央,又被康赭帶著找到埋在青稞苗間、幾乎快看不見的一條小路,一路走到一棵大樹下。
有一對牧民打扮的夫妻在遠處正彎著腰拾掇稞苗,聽到他們的動靜,兩個人都抬起身來,其中的女人向康赭揮了揮手。
康赭很明亮地笑了笑,停下來,也沖那邊的人影擺了擺手。
他伸了個懶腰,對湯于彗道:“那就是我阿爸阿媽。”
湯于彗一愣,連忙踮起腳,大幅度地也沖那邊揮手,幾乎快要跳起來。
康赭對他突然的大動作愣了一瞬,兩個人影也似乎都是一頓,繼而女人熱情地回應過來,手揮得更厲害了,還強迫著拉起旁邊的男人擺了擺手,沖著康赭大喊了一句什麼。
是藏語,湯于彗沒聽懂。
康赭同樣回了一句藏語,他帶著模糊的笑意看著湯于彗:“你怎麼這麼高興?”
湯于彗心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為什麼,可我不能用力去想。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這種頻率從今天走出門的那一刻就從來沒降下來過。
像是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要跳出脈搏,把薄薄的皮膚都撐滿,逼迫湯于彗熱情、誠摯地大跳大笑。
湯于彗緩緩地蹲下來,他的高原反應還沒完全消失,剛剛的大幅度肢體運動讓他有點習慣性的缺氧。
他沖著康赭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也不知道,但我好高興啊。”
康赭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也蹲了下來。
湯于彗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地面上放大了一塊相同的陰影,感覺到有一股熱溫正在緩緩靠近自己的面頰,康赭菲薄的煙味從鼻翼輕輕的氣流交換間一路核爆到腦海。
湯于彗的睫毛開始窸窸窣窣地顫抖。
忽然,康赭停在了一個仿佛兩人要接吻的距離上,他的臉靜止在湯于彗的咫尺之外。
空氣的流動都亂了,湯于彗慶幸自己沒有欲蓋彌彰地閉眼。
他看見康赭伸出了右手,輕輕地探向他后面散發著好聞味道的干燥樹皮。盡管沒有回頭,但是他感覺到康赭的手指輕輕地捻攏了什麼。
兩對像是空氣縷織的翅最先占滿湯于彗的雙眼,緊接著是細長的蟲節和碩大的目。
是蜻蜓。
湯于彗回不過神地看著它,康赭的氣息就在耳邊:“好少見啊。”
他抬起頭,把視線從漂亮的昆蟲轉移到康赭的眼睛上——他的瞳仁真黑啊,邊緣帶著一點冷水的藍。
湯于彗看見這雙目輕輕地垂下了,康赭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攏開湯于彗的掌心,也沒讓他抓住,只是把蜻蜓慢慢地放在了上面
——“送你了”。
湯于彗不敢、也還沒來得及合攏手掌,精靈一樣的蜻蜓就振著玻璃般的薄翅,遠遠地飛走了。
康赭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逆著光的方向俯視湯于彗,變成了柔化邊緣的明亮剪影。
“你在這里坐會兒吧,也可以走走,我去幫我阿爸阿媽的忙。”
湯于彗心臟狂烈地跳動,他還在想剛剛那只他沒有抓住的蜻蜓,那只從夢里的光絮中飛出的紅色蜻蜓。
他發著怔點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康赭被光線勾勒出的柔焦邊緣,覺得他比差翅亞目昆蟲還要透明。
康赭走遠后,很快就埋沒在那一片青綠里面了。
湯于彗看了一會兒,除了看出康赭毫不出意外地把農活干得利落干脆又漂亮,什麼別的也沒看明白。
他調出了手機里的健康app,把它輕輕地放在地上,測了測自己一直降不下來的心跳,將截圖發給了柯寧——
“小柯同學,本著科學求證的精神,你覺得從這個數據能推導出什麼?”
柯寧的消息回得很快,湯于彗有理由懷疑他又沒去實驗室,而是在宿舍里睡覺或者打游戲——
“小湯同學,如果你不是在經歷容易引起激素紊亂的任何一項體育或娛樂活動,那麼平常我會推斷你在經歷國家級科研成果獎勵,但現在結合此題出題背景,我合理推斷你的一元胺支配了神經系統,或者你會更喜歡它的社會學解釋——愛情。”
湯于彗放下手機。
青稞們又開始搖動了,它們那麼快樂地簇擁這康赭在麥稈的海洋里,把他的襯衫下擺簌簌地吹成一道懸浮在田埂上的白云。
康赭轉過身來,看見湯于彗這麼半天了還愣愣地傻站在樹下,笑著喊道:“你也一起過來算了————”
湯于彗把發燙的手機放回兜里,一滴晶瑩的汗珠從他的鬢邊滑過,流經下巴滴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汗,水分常常是感情第一表達的化學表現,就像眼淚一樣。
他朝著康赭走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所有的科學術語均來自百度(錯了就改 一般認為一滴水為0.05ml左右,汗水因為含有鹽分密度不太一樣,但是這里還是按照水的密度處理成0.05g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