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年前有一個宣傳片,是在川西拍的,拍得很好,我很想來看看,也想去云南和西藏。”
“我知道你們這里還有一座很漂亮的雪山,叫作貢嘎,電視里說像神明一樣圣潔又美麗,在某些很神奇的日子里,聽說在成都也能看到雪峰。”
湯于彗純真地、帶著不自知的引誘與天然,睜大了他的眼睛:“是這樣嗎?”
康赭的視線沉默地落在地上的一點,并沒有回答。
湯于彗的語氣稍微低落了一些:“嗯……你猜的大概都是對的,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逃到這里來。這不是什麼不能講的,我以后可以告訴你,但現在這不是我最想說的……”
總是凝結在山坡上的一團又一團的云此刻都散開了,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湯于彗頭腦發暈,紫外線的長波短波開始不動聲色地致他于死地。
他在等康赭發問。
這種等待讓湯于彗感覺到一種熱帶爬行動物的痛苦,有一層繭狀的薄質在他身上緩緩凝固,牽連著他的皮肉,讓他被空氣連結,因為寧靜的延長而痛不欲生。
康赭終于開口了,他的表情毫無變化,擁有神一樣的溫柔和冷淡:“那就以后再說吧。”
湯于彗愣了一下,那層薄質變成了無機的怪狀堅殼,在皮膚上千奇百態,但是沒有一種能堪入目。
他的血液里像灌滿了鉛泥,反應了很久,然后才遲緩地道:“嗯……那我以后再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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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康赭媽媽把一個圓形的小桌子搬了出來。這個桌子的樣子很特別,刻了一圈格桑花的紋路在邊緣,卻并不繁復,非常雅致精巧。
而且桌子還是折疊式的,很輕,康赭都沒有動手幫忙,而是靠在一旁抽煙。
康母看見湯于彗盯著桌子的花紋一直看,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手比劃指向康赭,用很生澀的漢語說:“康赭……做的。”
湯于彗的頭動了一下,本想抬起來看康赭一眼。
但還是垂下了。
康母正覺得他們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這時候康父端著茶走出屋子,湯于彗連忙站起來,幫忙把茶具擺在桌子上。
康父擺擺手,讓他不要拘謹。
他的漢語講得還算流利,只是一開始總是板著臉,話很少,顯得很嚴肅。
好在經過了午飯之后,這點雙方的拘謹都被打破了。
他笑著對湯于彗道:“小湯,喝茶,我們家里自己打的,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
康赭把煙碾滅了,站起身來,“你們聊吧,我出去轉轉。”
湯于彗還沒來得及說話,康赭已經很快地走了。
湯于彗干巴巴地把視線從康赭的背影上移回來,有點不知所措。
他十分缺乏與和藹的長輩相處的經驗,又很怕自己表現得不好,康赭在的時候本來都沒有那麼不自然了,現在突然變成他一個人,中午吃飯時的那種緊張又卷土重來了。
湯于彗端端地坐著,眼神忐忑而拘謹,但還是露出笑容。
藏族生性豪放淳樸,很少見到乖成湯于彗這樣的小孩。
康父康母都是越看越覺得這個孩子溫順又有禮貌,討人喜歡得不得了,生怕自己表達得還不夠熱情。
康父拿起茶壺來,給湯于彗面前的小茶碗里倒了一杯茶。
湯于彗端起來一看,茶盈盈地盛在碗里,黃澄澄的,茗香悠遠,在太陽下泛著金色菲薄的光。
湯于彗喝了一口,覺得這茶雖然清冽,但是又溫又遠,繚繚繞繞的,有種說不清楚的靜然味道。
康父笑著對他道:“這是甲恩茶,是只有甘孜才有的,是你們漢族人比較愛喝的茶,沒有什麼腥味。”
他看湯于彗喜歡,說的就多了一點:“這茶是采雪山桑葉曬出來的,要先煮,在鍋里面加上白堿,把水煮干,等茶變黑,再撈起來拿出去曬,每次煮的時候抓一把撒在鍋里就可以了。”
康父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喝了一口,神色放松而自然地對湯于彗道:“但你要是喜歡喝奶茶的話,我再重新去給你打一杯。”
湯于彗忙道:“不用了,謝謝叔叔,我喝這個就好,我很喜歡,非常好喝!”
康父沒說話,笑著看了他好一會兒。
悠長的午后橫亙在他們中間,漸漸的,茶氤氳的水汽像蔓延到人的眼眶里,盛出了一點復雜的霧靄。康父像是有點懷念地看著湯于彗,笑道:“真沒想到,康赭還會帶漢族的朋友回家玩啊。”
湯于彗不知道他和康赭算不算朋友,但還是帶著私心默認了。他底氣不足,只敢承認一半,連忙道:“沒有沒有,都是我纏著康赭,讓他帶我玩的。”
康父看著他笑了笑,轉過身去對康母說了句什麼,康母也笑了起來。
他對著湯于彗溫和地道:“我們這里沒什麼好玩的,普通人其實呆一個星期就膩了。我看你不是有事要做的樣子,大概有什麼別的理由,本來應該多照顧你一點。”
康父端起杯子來又喝了一口茶:“可是現在正是農民最忙的時候,其實往年我和康赭的媽媽都會把客棧閉店,等暑假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