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陰影里的人神色模糊不清,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為什麼?”
“你應該知道我不希望這樣。”
湯于彗靜悄悄地躲在陽光的囚籠里,離那道陰影遠遠的,“可是我想這樣。”
“不要為我改變,為我犧牲。”康赭道,“我討厭選擇,被選也是一樣。你應該明白,不要把付出加在我身上,太累了,我不想要。”
“可是我只會呆到暑假的,夏天前我一定就回去了。”湯于彗緩緩地道,“我沒有要求你回報什麼,是我心甘情愿想做的。”
康赭靜靜地看著他,很久才笑了:“騙子。”
湯于彗抬起腳,一步跨進了陰影里,真遠啊,像陽光再努力也無法彎曲照射到的暗面。
他抱住了面前靜謐、孤獨的影子,“是,我是騙人的,我喜歡你,好喜歡你,你要我怎麼辦呢?”
康赭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也伸手攬住了他,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頭發,“我不知道,你的意義出現得并不劇烈,但我可能本來就認不得奇跡。”
這一天他們沿著路途走回客棧,直走得夜幕低垂,群星寂靜輝煌。
湯于彗的臉頰一開始被曬得發痛,四周黑暗以后又被風吹得顫抖。
康赭走到他的身邊,和他并排,問道:“冷不冷?”
湯于彗不想和他說話,重要的是不知道說什麼,便只是搖了搖頭。
星光繁瑣而明亮,他們落在宇宙的井里,并不因為任何一顆而歡喜;如黑如藍的夜色總會被晨光稀釋,但星空永遠寂靜、安寧地注視著他們。
康赭沉默地和湯于彗并肩而行了一小段路,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立在繁星之下,無言地看了湯于彗一會兒,然后道:“你過來吧。
”
湯于彗回過頭,略帶疑惑地看著他。
康赭從道路邊的草叢中找到了一根樹枝,一言不發地沿著公路的橫截面劃了一道長線。
他站在線的另一頭,看著面前模糊的、似是而非的奇跡,希望他不要過于暗淡地熄滅。
康赭靜靜地重復了一遍:“你過來吧。”
第22章 擁擠的樹群
湯于彗支教的小學離鎮子上有十幾公里,高原的人口密度已經不能僅用稀薄來形容了,只能算人煙十分罕至的地方。
康父康母聽到小湯居然留在了他們這窮鄉僻壤當老師,即使只是臨時的,也一時都感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康父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著一顆老教師的心,知道后沉默了很久,連拍了好幾下湯于彗的肩膀,還差點掉眼淚。
睡到中午這種美夢從此就離康赭遠去了,湯于彗在康家的地位一度升至頂點,康父康母不僅給他免了未來一個多月的房費,還強行要求康赭每天接送湯于彗上下學。
康赭每天一臉低氣壓地爬起來,送湯于彗去學校的路上經常一個字都不說,接他的時候倒是往往心情很不錯,還會在湯于彗的學生看不到的地方和他接一個長吻。
臨時決定支教的湯于彗算是破格地留了下來,小學很難為他提供宿舍,湯于彗便繼續住在康赭家的店里。
康赭曾在送他去學校的路上嘲諷湯于彗是專車接送、住客棧的貴族體驗式支教。湯于彗無法反駁,雖然性質和開跑車送外賣這樣的噱頭新聞還是有很大區別,但是康赭說的倒也都是事實。
他理虧但又不太甘心——明明已經讓自己走進去了,康赭怎麼好像還是沒什麼大變化。
可惜湯于彗心壯膽慫,并沒有什麼威懾力加持,只能在被內涵的時候自以為很兇地睜大眼睛瞪著康赭。
此事的結果就是,在進教室的時候,一個臉很黑的坐在前排的小姑娘滿臉擔憂地看著他,用夾雜著很重口音的漢語問湯于彗:“老師你怎麼臉這麼紅,是生病了嗎?”
湯于彗心虛氣短地說沒有,然后立馬低著頭轉過去背對學生,在黑板上板書今天要教的公式和定理。
說是黑板,其實也就是顏色深一點的一塊石板,粉筆都被用得很短,每天學生們都會把它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湯于彗面前那張搖搖欲晃的“講臺”上。
湯于彗人好善良,懂得又那麼多,衣著干凈、談吐從容,什麼都知道,來自首都最好的大學,住在康赭哥哥的家里,關鍵是還那麼那麼的漂亮,簡直像另一個世界里的人。
小孩子對好壞、貧富的概念其實沒有成年人那麼深刻,但這些臉臟臟的、穿著有無數補丁的舊衣服的孩子們對湯于彗有種強烈又復雜的憧憬。
現在的條件其實沒有以前那麼差了,孩子們也見過一些從城里來的老師,但從來沒有一個像湯于彗這樣,本身就象征著一種很遙遠的美好和夢想,像天空一樣的干凈漂亮,只是又高又遠。
這種過于亮眼的光芒讓這種憧憬變得很難以啟齒,但是這并不影響班上的每一個孩子都悄悄地喜歡湯于彗。
這里的小學不分六個年級,只有高年級和低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