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沒有花費太久就爬到了坡頂,五色的經幡飄揚在青綠的草原上,繁茂的星火條被吹得鼓起翅膀,像馬上要掙脫長繩而飛往雪山。
在下面的時候不會發現,只有爬上山頂后才能夠看見一道彎彎的小河環繞在丘陵之間,這時它們全被陽光溫和地裹緊金色的星芒里,碎光跳成一片鉆石的海洋,像黃昏篩下的粉。
康赭選了一塊柔軟的草地躺了下來,對湯于彗道:“坐吧。”
湯于彗一眼不眨地看著面前的景色,愣愣地道:“這是哪里,你帶我來這里干什麼?”
康赭道:“就是沒有名字的山而已,你先坐下吧。”
湯于彗坐在了他的旁邊,他正對著面前金光閃閃的河帶,經幡在他身邊鼓動飛揚著,風聲雖然不大,但是有生命地圍繞在他們周圍。
康赭躺在他旁邊,側了一點臉,閉著眼睛,沒有直面太陽。
“你講吧。”
湯于彗一頓,“什麼?”
康赭道:“不用講給我,講給這座無名的山?他很孤獨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人類的廢話,你可以行行好做件善事。”
湯于彗像聽不懂一樣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笑了,“這樣啊,那確實是一座很慘很寂寞的山啊,不知道他會不會愿意聽一聽人類無聊的抱怨呢?”
康赭眼皮都沒抬,拿手拍了拍草叢下面潮濕的土壤,然后道:“他說隨便你。”
陽光照在康赭半邊的側臉上,湯于彗很想很想親他。
他很輕地吻在康赭了的耳朵上,康赭終于睜開眼睛,目光漆黑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湯于彗安靜了一會兒,然后道:“早上的時候,是我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才很輕地重新開口道:“我沒有說過吧,其實我有個姐姐,叫作于彗。”
第23章 云水皆為自由身
于彗是湯于彗的姐姐,但是湯于彗并沒有見過她。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已經過世二十四年了。
于家是個地位非常高的家庭。于正則和湯蕤都是著名的學者,而且是很厲害的、在實業上做出了相當成績的學者。
然而于家高的不僅是社會地位,經濟地位也是一樣。
于正則雖然出身貧寒,但是他個人能力實在太強悍,在學工商三棲,于學術與利益間游刃有余地施展才華;湯蕤則是已淵源百年的蘇商家族當家唯一的女兒,是大家閨秀中的大家閨秀,如果不是醉心古生物這門冷門的學問,大概率會繼承家業,憑她的聰明才智本來也確實足夠得心應手,但是大小姐志不在此,家業就暫時交給堂哥打理,可是但凡湯蕤有一天厭倦了研究工作,下半輩子也絕對不用為錦衣玉食而發愁。
兩個人在大學認識——一個眼高于頂的年紀,同樣的意氣風發,同樣的才華橫溢,更加巧合的是,同樣的出名與好看。
于正則大四的時候就靠一項實驗專利還清了所有的助學貸款,本科還沒畢業就已經在做博士的課題,靠著大學期間的積蓄在學校附近買了個小公寓,只是為了方便早上少走從寢室出發的一小段路;湯蕤則是學院著名的美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美,是一種美出了距離感的出塵。
她是女生公寓到實驗室那條長路上的人文風景,每天穿著同齡女孩半年生活費都負擔不起的素色長裙,從不化妝,偶爾略施粉黛,就會成為校級的新聞。
優秀的人相互吸引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最后真的相愛,并且結了婚。
這件事即使在畢業后多年,也激起了相當一部分知情人間的水花——也許在普通人的潛意識里總是認為,同樣很有性格的兩個人最終應該是互斥的,大家并沒有想到聰明人的愛情原來也有盲目的時候。
然而棱角不能互包,只能成為日漸扎人的尖刺。也許很多事情之所以有隱憂,是因為它確實存在言之有理的禍端,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藏而不發。
塔尖的愛情的確缺乏現實的立錐之地,無論那是象牙塔還是金字塔。
婚后的于正則和湯蕤的感情日漸冷淡下來,他們之間并不存在多麼激烈的矛盾,只是因為兩個人都是更重視自己的人——成年人的世界內容龐雜,愛情實在不算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過離婚倒是也毫無必要,因為并沒有比眼前的對象更適合構建婚姻的人。
于正則和湯蕤像兩個生活在同一空間的、互相認識的房客,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但這樣就已經足以填滿所有個人的時間。
本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應該合理地被時間沖淡,再到人們都遺忘之時和平地結束。
然而女兒于彗的意外出生,卻改變了這個死水一樣的局面。
于正則和湯蕤做不好丈夫與妻子,卻奇異地都想做一對好父母。
女兒成了原本關系涼薄的夫妻關系里效果顯著的粘著劑,于正則和湯蕤開始像一對真正為了孩子考慮的夫婦;而施于家庭的關懷有的時候不分得那麼明確,就有一種大家都是相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