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湯于彗的心跳咚咚地震得他耳朵發懵,他在滿天的星光下坐了一會兒,覺得止不住的愛意比銀河更長。
他抬頭看向天空,遺憾而充滿懷戀地想道,這世上只有極少數人見過這樣的夜。
康赭回來得很快,他拿了那條巨大的紅色毯子,那紅在昏暗的夜中依舊顯眼,湯于彗一瞬間被更深地觸動。
他想起這條毯子曾經在他第一次下樓和康赭打招呼時被夜晚寂靜的篝火裹挾,又陪他度過了好多個樓頂安然的黃昏,現在它泛著一股干凈的皂香味,像嫁衣一樣地被康赭展開,披在了湯于彗的身上。
康赭低聲道:“晚上冷。”
湯于彗嗯了一聲,很輕地道:“我們去哪里?”
康赭沉默了一會兒,翹起一邊嘴角,那顆虎牙正好露出迷人的尖角,“不知道,你決定吧。”
他給湯于彗戴好了頭盔,發動摩托車,伴隨著轟隆的引擎聲和狂亂的風,奔逐進更加廣闊的黑夜。
晚上真的很冷,明明再過一小段時間就要入初夏了,但是湯于彗還是感覺到了山風毫不留情的寒意——它們把云吹散了,把星星吹得更亮,把康赭的衣角吹得像一場生命中走馬燈一樣的剪影。
湯于彗緊緊地抱住康赭的腰,想為康赭傳遞溫熱,卻發現康赭并不冷,或許是他的手被風凍得沒有了知覺,湯于彗緩緩地隔著一層衣料撫摸,竟然覺得他的冰山是暖和的。
“阿赭,”湯于彗輕輕地道,“你會唱康定情歌嗎?”
“嗯?”康赭一愣,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為什麼這個時候要唱,我最討厭這首了。
”
湯于彗本來以為風太大,康赭應該聽不到才對,一時間弱了氣勢,“為什麼,我覺得很好聽啊……”
康赭沒有回答,湯于彗慣常被他內涵,已經練就了不動如山的心態,正想再問一遍的時候,一陣低沉的吟唱裹挾著曠野的風鳴,像顫動了湯于彗的神經一樣,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邊。
是一首藏語的民謠。
老實說,湯于彗曾經和大多數人一樣,覺得少數民族的語言雖然自有價值,但常常顯得不那麼合乎時宜。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往往代表了官方的文化符號,因此其它的形式難免就顯得帶上了本土的泥味——雖然厚重,但是聽上去總是拙樸的。
比如他一直覺得扎西這個詞的發音很奇怪,有點笨笨的,帶著一種遲鈍的感覺,但是被康赭一唱,這些天籟的語匯真的就像荒原的風一樣空闊,那麼遠,那麼長久、剔透。
在這陣低沉、遼遠的吟唱中,湯于彗感受到一股宛如曠野長風一樣空空蕩蕩的呼喚。
他沒有信仰,這些事物從前代表了離他很遠的一種陌生傳統,此刻他卻真的能感受到那種形而上的往生追求。
湯于彗覺得自己像要被夜晚的涼風吹透了,他的靈魂與身體一分為二,遠離了行駛的摩托車,遠離了黑暗的公路,甚至遠離了康赭,變成了一張馬上就要飛往雪山的風箏——他也許一生都到不了,但是很想追上那一團聚散無常的云。
康赭說讓他決定,就真的一直只顧往前奔馳。
湯于彗看見皎皎的月掛在遠方,靜靜地看他們奔跑在一場寂靜之中。
而就在看得見貢嘎山的一面山坡上,湯于彗讓康赭停了下來。
康赭被風吹得衣領都亂了,他眼中那層冷水的光簡直要與月色爭輝,一片茫茫如夜,那麼遙遠又沉靜。
湯于彗要自己下來,康赭卻扣住了他的手。
原來湯于彗不是錯覺,他的冰山真的是溫熱的。
康赭堪稱溫柔地把他抱了下來。湯于彗被裹在毯子里,被穩穩地一步步放在了山坡的草地上。
真的好冷。湯于彗看著康赭的眼睛,盡管躺在毯子上,但還是想發抖。
一陣風吹過來,康赭跪下雙膝,伏在他身上。
他背后是布滿繁星的夜空,康赭也像其中掉落的一顆,不由分說地慢慢靠近。
康赭俯下身來,他的雙手扣住了湯于彗的手腕,于是用牙拉開了湯于彗羽絨服的拉鏈。
這件羽絨服還是康赭第一次見到湯于彗時借給他穿的,湯于彗老是時不時地就套上。他今天出門的時候顯然心情不太好,下意識地就把自己裹得很厚。
康赭下午的時候看到湯于彗從學校走出來的那一刻,才恍然意識到,這件衣服原來這麼大。
湯于彗也許是怕冷,一直在發抖,康赭便善良地放過了他。
他沒有脫掉這件外套,而是從善如流把湯于彗的長袖下擺輕輕叼起。這塊皮膚和康赭想象得一樣,甚至讓康赭覺得詫異——自己信口而出的答案竟然真的這麼準確,真的就像羊奶一樣白。
康赭一面用手指輕輕摩拿湯于彗的腰線,一面單手把湯于彗的手臂抬高拔起,用了一點力壓在手腕上面。
別抖了,康赭想,你的皮膚好薄啊,脈搏也跳得這麼快,害怕和回應怎麼都這麼積極,好像離開你你就會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