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于彗愿意作無回報的養分,畢竟古往今來并不惟他一份,光陰如散,百代過客,所有人或許都曾經盼望過滋養他現在全力投入的,那一種聚散無常的生命現象。
但是依戀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那意味著占有,信任,意味著總會跋涉而來的痛苦,愛別離,求不得。
唉,湯于彗對著夜空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躺在他旁邊的康赭聽見他嘆氣,于是側過頭來。
“沒什麼,”湯于彗頗為神傷地道,“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吧。”
“嗯?”康赭一臉莫名其妙。
他平躺回去,好像在認真思考一樣地道:“我最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湯于彗早就能看出來了他根本沒在意,因為康赭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牽動情緒,他頗為心累地道:“阿赭,你要是真的慣慣我就好了。”
康赭聞言,壓住了一點笑容,仿佛很認真一樣地正色道:“哪方面的慣?”
但凡借湯于彗一點膽子,他一定對著夜空咆哮康赭你真是夠了啊啊啊啊啊,但盡管知道康赭可能連反應都欠奉,湯于彗還是沒舍得真的說出來。
湯于彗矜持地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個方面……暫時不是……唉,你別管我了,我覺得我可能就是太缺愛了。”
康赭沒再說話,等到湯于彗又開始發呆,兩人又陷入沉默之際,康赭卻突然翻過身來,雙手撐在湯于彗的兩側,把他壓在了下面。
——又是那種犯規的、帶著甜意的似笑非笑,康赭眼睛輕瞇起來看著他,“有多缺?這世上還不夠多人愛你嗎?”
湯于彗靜靜地回摟住他,“不是那種,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那樣。
”
能和喜歡的人相抱在星空之下是很幸福的,湯于彗有點悵然地看著那沉默地擁住他們的一片浩瀚。
康赭的笑容不變,像隔著一層始終無法廓清的霧,永遠站在一個距離望向他,“那很難啊。”
“大概吧,”湯于彗靜了一會兒,也笑了,“但一天有一天快樂的方式,你說呢,阿赭?”
康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意外,點了點頭,“嗯,算是吧。”
這番話云里霧里,但是湯于彗知道,康赭什麼都明白。
湯于彗已經能夠理解了,從自己愛上康赭的那一天起,或者從更早的時候,在高原的機場,康赭疾馳到他身邊,給他一場晴空萬里的邂逅之時——那時湯于彗就已經感受到了,那種模糊的隱痛,從初見那一天起,就從未從他的愛情中消失。
自己根本就是個色厲內荏的騙子,他才最怕康赭看清,怕康赭不要。
湯于彗適時地轉換了話題:“阿赭,你明天帶我去縣城里吧。”
康赭有點意外地道,“我以為你不會去了。”
湯于彗沒有看他,對著滿天的星星彎眼笑了笑,“總該去一次吧。”
康赭一頓,“你去干什麼?”
“不知道,隨便轉轉。”湯于彗道,“鎮子上什麼也沒有,想去給班上的孩子買幾本書,還想買兩件這兩天穿的衣服。”
他靜了一會兒,然后才很慢很慢地道:“還想買點帶給朋友的東西。”
兩個人此時都抬頭看著夜空,并沒有相互對視。康赭的目光似乎在湯于彗身上停了一會兒,但是那太遠,太輕了,湯于彗并不確定它們是否真的發生。
康赭的聲音聽上去一點遲疑都沒有,湯于彗那種模糊的隱痛更加巨大了。
他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復,這理所當然。
——康赭的話就與平時并無不同,和初見時一樣遙遠而帶著笑意。
“好啊,明天帶你去吧。”
作者有話說:
任何一種環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感到離別的隱痛時,你必定愛上是他了。——黃永玉《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
第27章 千闕云落
湯于彗原以為甘孜自治州這麼大的面積,康定又是首府縣城,按理說應該會比較繁華才對。
但是康父告訴他,康定的人口其實總計只有十幾萬,而且去年才退出貧困縣的行列。
湯于彗在只有草原和牛羊的鎮子上住了兩個多月,去過的最密集的人口聚集區也就是鎮子上的集市;而集市上賣的都是牲畜和農作物,他好奇地跟著康赭逛了一圈,再怎麼磨蹭,花了十幾分鐘也就走完了。
還有幾次湯于彗讓康赭載他去一趟鎮子口的小賣部,給孩子們買一點糖果和文具,也就算是難得的“逛街”了。
盡管康赭早就告訴他縣城沒什麼可逛的,但湯于彗遠離城市文明太久,連帶著人味兒的空氣都覺得新鮮,所以臨出門前還是像要郊游一樣的興奮。
他們一大早就出發了,康赭怕長時間在摩托車上吹風讓湯于彗感冒,就又把那件羽絨服拿了出來,一把蓋在了湯于彗身上。
湯于彗坐在后座,趴在康赭的背上,摩托車開出去一小段路,那件衣服就順其自然地裹住了他們兩個人。
因為康赭開得一向很快,長途就更像是要開飛著走,湯于彗也就不便搭話灌一嘴的風,于是便在這陣轟隆隆的聲音中熟練地開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