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會兒,才看著康赭點了點頭:“那好吧。”
康赭不怎麼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那你還要買什麼?”
湯于彗好像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一樣,“給班里的孩子買一點零食和文具。”
康赭道:“這個在街上不太好找,直接去超市吧,應該還有一些特產,賣得比外面的便宜。”
湯于彗點點頭,“嗯,走吧。”
和康赭一起逛超市,按理說應該是非常美好的場景,但湯于彗總覺得有些心不在焉。
湯于彗一直不愿意承認,但康赭仿佛已經明明晃晃地把事實推到了他面前。
——他所強撐的樂觀與豁達不過是一層薄薄的借口,這張色厲內荏的皮并不比一張紙厚到哪去;而他一直所在盼望的,不過也就是自欺欺人地積攢回憶。
離別有期,并不因為任何主觀的修飾而改變。這一點,康赭比他更加心知肚明。
只是那種伴隨著快樂的模糊隱痛驟然猝不及防地給人一擊,讓湯于彗很難不在這快樂中看清自己。
康赭幫湯于彗挑好了文具和紀念品——在他看來實在沒什麼可買的,湯于彗要帶回去送人的也不多,所以兩個人不到一個小時就逛完了。
讓湯于彗茫然的是,康赭不知道從超市的哪個角落里找到了一頂棕色的帽子,還買了下來。
這頂帽子明顯是賣給游客的,上面繡著藏族的紋飾,但繡得有點粗糙,帽沿上還有參差不齊的流蘇。
然而康赭試著往頭上戴了一下,湯于彗就看得一愣,心想這麼普通的帽子怎麼康赭戴出來就這麼好看。
盡管只是很局部的打扮,但這頂帽子卻讓康赭身上那種常常讓人注意不到的民族氣質被粗暴地展露了出來,刀刻斧鑿的深邃五官更加的突出,顯得十分英俊,有一種別樣的神采出落出來。
兩個人走出超市,時間還很早,湯于彗發現該做的事都做完了,但又不太想回去,于是期待又忐忑地看向康赭,不知道康赭會不會陪他。
他正在考慮怎麼誆康赭帶他去玩,頭上卻被猛然扣上了什麼東西——
康赭把那頂帽子壓在了他的頭上,漫不經心地道:還想去哪?”
湯于彗被帽子壓得一懵,茫然地看著康赭:“你干什麼?”
帽子的兩側有細繩,康赭先沒說話,幫他系好了才緩緩地道:“送你了。”
湯于彗滿臉茫然,康赭拉住系口兩端的繩子一扯,“快點,去哪,不說就回去了。”
湯于彗立馬道:“那我們去跑馬山吧!我想坐纜車!”
康赭翹起了嘴角,“我就知道。”
湯于彗的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他的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一把抱住康赭的腰,自以為很有氣勢地大聲唱起來:“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哦!”
康赭把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上,“帶你去可以,但我不想爬跑馬山,你自己進去玩吧,我一會兒來接你。”
湯于彗睜大眼睛道:“為什麼啊……”
康赭道:“不為什麼,去不去?不去的話我們現在就回去了。”
湯于彗還是很想看看的,只好妥協道:“那好吧……”
不像其它景點,大名鼎鼎的跑馬山就在康定的縣城里,離得并不遠。
在山腳售票處的值班是一個阿姨,難得康赭不能靠刷臉進去了。
康巴小王子也有買門票的一天。湯于彗被攔住不準掏錢,只能看康赭一臉漠然地拿出手機掃碼,賣票的阿姨還好奇地看了他倆好幾眼。
湯于彗和康赭約好了一個小時內一定下來,康赭就把他送上了纜車,站在原地對湯于彗揮了揮手。
纜車已經很老舊了,爬行得很緩慢,好幾分鐘了,湯于彗還一直看著康赭離開的背影。
他們來的時間晚,景區已經快到停止入場的時間了。
買票的時候就已經看不到別的游客,此時纜車上的人更是稀稀落落。
直到看不見康赭的身影了,湯于彗才轉過頭來盯著面前的景色。
晴空對待他仿佛向來十分眷顧,天空的顏色干凈得像一盤初擠的顏料,而這中間,正在被云氣逐層地點染出一層明亮的白。
——康定的云向來飄忽不定,聚散往往都是零零散散的片狀,而這時云層卻團成了一簇巨大的絮,像一座白色的孤島。
那首歌寫得真的很好,湯于彗想,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啊。
然而盡管龐大,陽光還是從那一團厚重的云層中穿了過來,投射在纜車的玻璃窗戶上,把湯于彗的頭發一點一點照成紅色。
湯于彗一半沐浴在夕照下,另一半被山的層層綠意包圍,在一縷溫和慈悲的光線籠罩之中緩緩上升。
在湯于彗面前的,是一條通往云上的人工天梯;而他背后,則是在上升的過程中逐漸顯山露水的一座巨大佛寺。
康定城漸漸地留在人間了,暮光投射在佛寺的金頂上,碎金一樣的光隨著纜車的上升在視線里細細地淌成帶狀,泛著和落日下河水一樣,破碎的、金色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