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能說出他覺得康赭想聽的答案,希望康赭能夠放過他。
第29章 巢
山區沒有補課一說,才剛過六月不久,學校就放假了。
湯于彗去上最后一節課的時候,在教室破爛的木門前站了很久。
高原的氧氣吝嗇,陽光卻十分大方,總是在各種這樣的場景下劇烈又不容分說地籠罩著這片土地。
清晨的一隅光線斜照在湯于彗身上,最后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他做什麼動作向來是很輕的,這次卻好像推得太快了。
一進教室,總是因為臟兮兮而顯得有些窘迫的學生們今天看湯于彗的目光好像格外的勇敢,很多人都抬起了頭注視著教室的門,但湯于彗如常地展開了笑容,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打開破破爛爛的教材,開始講課本上的最后一個單元。
數學廣角里,最后一個單元是鴿巢問題。
昨天湯于彗備課的時候就覺得有點難,他看了看教室里擠滿的參差不齊年齡的孩子,記得最小的那個上節課才羞澀又驕傲地跑過來和他說剛背會了乘法表。
湯于彗很想給他們展示一個更寬闊、更廣大的世界,也很想帶他們去。
但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擁擠而破舊的教室里,康赭抱他的體溫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皮膚的感知層,湯于彗想自己很早就比這群孩子更早地明白,人生永恒的事實是,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只是他現在并不太想讓這群孩子理解這麼讓人傷心的事實。
湯于彗叫了三個年紀不一的學生,讓他們走到講臺前面來。
學生們依舊有點不好意思,湯于彗對他們一一鼓勵地笑了笑。
他小心翼翼地從粉筆盒里拿出了四只粉筆,站在講臺上輕柔地道:“現在老師手上有四支粉筆要分給三個小朋友,老師還不用分,就知道他們當中一定有一個人會至少擁有兩只粉筆,大家知道是為什麼嗎?”
臺下的學生開始騷動,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男生很小聲很小聲地道:“我好像明白了。”
湯于彗笑了笑,拿著粉筆走到有點緊張的三個孩子面前,他依次給了他們三個人每人一只,拿著最后剩的一只,舉到自己的眼前,露出和他的學生們并無區別的稚氣笑容,彎了彎眼睛。
講臺下一陣驚奇地叫聲。
湯于彗重新看了注視著眼前的三個孩子,年紀最大的那個在和他視線接觸的時候,很難為情地轉開了頭,湯于彗露出笑容,走到那個孩子面前,把粉筆遞到了他手上。
“鴿巢原理是組合數學中的一個基本原理,其實也叫抽屜原理,最先是由一位德國的數學家提出來的。老師把四只粉筆交給三個人,那麼他們當中一定會有人拿到至少兩只;同理,如果我們把三個蘋果放到兩個抽屜里,至少會有一個抽屜有兩個蘋果;如果有五只鴿子飛進四個鴿巢里,那麼一定會有一個鴿巢里的鴿子會有另外一位伙伴,對嗎?”
看見有的學生如恍然大悟,而還有的學生似乎仍是一臉茫然,湯于彗笑了笑,把想要繼續在黑板上寫復雜公式的手放了下來。
那位昨天才背會九九乘法表的小男孩好像糾結得眉頭都可以夾蒼蠅了,大概因為年紀小,他并不像其他學生一樣總是帶著一絲拘謹,在課堂上很活躍,還經常對湯于彗提問。
這次他好像還是沒太聽明白,舉起手有點懵懂地道:“老師,這麼說的話,你跟我們說過,中國有34個省,那加上你我們現在學校里一共有35個人,是不是只要用力飛了,總有人會能在另外一個地方見到你啊。”
教室里霎時靜了,小男孩好像也感覺自己提了一個和定理沒什麼關系的問題,這個時候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怯怯地道:“這樣說是不是不對啊……”
此時下課鈴響了,湯于彗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他很想告訴這個孩子數學中的假設與世界的真實,也想告訴他們鴿子或許沒有那麼大的選擇權。
確實,如果另外的三十四只鴿子用盡全力地飛,至少會有一個省份的坐標歸屬兩人以上,但這個地方也許不是自己所在的北京;而更可能等待這群鴿子的未來是,他們中只有極少數人能飛到別的巢穴,即使是來了,也會在時光中忘記在一節數學課上,為他們假設巢穴的人。
湯于彗很安靜地站了一會兒,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做出任何離別的姿態,怕他的學生們哭,更怕自己哭。
他靜靜地把涌起來的感情一一過了一遍,然后慢慢地壓下了它們,很溫柔地笑了笑:“嗯,是這樣,但是鴿子也不用太用力飛,因為老師在每個省份都搭了巢穴,不管飛到了哪里,老師能來看你們。
”
走出教室,湯于彗看見康赭的摩托車停在學校破舊的門口,而康赭正靠在土黃的磚墻上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