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赭,你就是這樣的,你在逃避問題。”
康赭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覺得連反駁也沒什麼意義,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和湯于彗開展這麼無聊的對話。
他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對。”
湯于彗一噎,繼而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后道:“阿赭,你厭倦天真,討厭不經計較的奉獻,因為你覺得承擔這些很麻煩。可是阿赭,為什麼呢?你和我不一樣,有那麼多人愛你,你是這樣長大的,可是為什麼你不愛自己?”
“沒有為什麼,”康赭沉默了一會兒后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善良是你的天賦,但只是我的選擇。”
湯于彗輕輕地道:“可是阿赭,你知道嗎?我也不是真的一直這麼天真的。我也一度恨過我的姐姐,即使覺得我生活在她的庇護里,也不過是最近才產生的這樣想法。”
他輕而緩慢地看向康赭,慢吞吞地道:“因為我覺得人的一生,能夠發生的好事是很有限的,當你遇見了一些事情之后,就要原諒另一些耿耿于懷的東西,才能配得上那份美好。”
“以善抵惡,”康赭淡淡地笑了笑,避重就輕地道:“怪不得我阿爸阿媽那麼喜歡你,你真的比很多藏族人還要適合做信徒。”
沉默了一會兒,湯于彗收回了自己的那一份失落,釋然地嘆了一口氣,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有點于心不忍,甚至也有點膽怯,并不那麼想逼迫康赭回答他了。
“那好吧,那就當是我……”
康赭卻突然打斷了他,“你這麼想知道的話,我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
湯于彗一愣,“去哪里?”
他向下注視著康赭,康赭的面孔一半籠在山坡上云的陰影,看上去十分平靜,也并沒有任何的感情。
康赭沒什麼起伏地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走吧,帶你去看看善良的人的結局。”
第30章 金山夕照
貢嘎并不是甘孜唯一的雪山,它只不過是一群大雪山的主峰,因為海拔最高,所以名氣也最大。
在湯于彗從前的認知里,雪山一直是白色的。經年不化的晶瑩靜靜地覆蓋在絕高峭拔的峰嶺上,每天見到的只有停留極短的云和永不歇息的寒風。
但他后來再想到的川西的雪,腦海里卻總印象出藍紅交替的光影。
大概是因為雪山背后的天空實在太澄澈,像一塊湛湛的礦物,讓白色的雪映照在一片無雜質的藍中;或是等到日照夕山,貢嘎帶著溫柔的余暉,羞怯又磅礴地呈現出神嶺應有的原貌,山頂紅得如同火山的巖石,又仿佛寺廟被歲月拂過的金色掠影。
湯于彗剛到康定時,還夢想著讓康赭有一天帶他去爬貢嘎。
印象里康赭好像用一種很無言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問湯于彗有沒有登山的經歷,湯于彗搖了搖頭,康赭就沒什麼耐心地直接拒絕了。
湯于彗有點不服氣地問為什麼,康赭就很簡單地告訴他——
會死。
后來了解得多了,湯于彗也就明白了康赭當時不僅僅是不耐煩而嚇他,像他這樣的戶外白癡,貿然地去爬比珠穆朗瑪登頂難度還高的雪山的確就是去送死。
但是道理雖懂,人卻常有不甘。
美麗圣潔的雪峰就在眼前,縱然在無數的生活場景中化為背景,如果驟然遠眺或抬頭看到積雪的山頂,湯于彗還是會睜大眼睛,長久地,像不知道如何移開視線一樣地發呆。
川西實在是太美了,甘孜是它的心臟,是像淚水一樣的寶石。山山一言不發地分離,雪卻在河流間重逢,牛羊散步在群峰中間,駿馬奔騰帶起塵土,天空倒映在草原上,就成了蔚藍的湖泊。
康赭沒有說帶他去哪里,但是湯于彗猜應該是不太好去的地方,因為康赭帶了兩個氧氣瓶。
到了出發的時候,康赭看起來好像已經有點后悔了,湯于彗被他再三叮囑如果爬不動了或者不舒服一定要說,因為按照康赭的原話是“實在是沒什麼必要這麼努力去看的地方”。
湯于彗在康定住了這麼久,適應得很快,早就已經不怎麼高原反應了,他雖然有預感要爬一小段距離,但是他沒想到康赭真的帶他來爬一座積雪的山。
康赭強調了不會爬到頂,否則也不會讓湯于彗來。
兩個氧氣瓶并不輕,康赭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沉默地替湯于彗背著負重;湯于彗走得并不輕松,但他看著康赭的眉目好像覆上了一層山頂的霜,緊繃的唇角也一直沉默著,湯于彗也體貼又適宜地保持了安靜,全程沒有多話。
已是六月,草原上野花開始爛漫,陽光雖然并不熾烈,但是在白天也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冷。
可是康赭帶他在一座無人的山峰上越爬越高,風愈漸大了起來,把湯于彗幾乎要吹透了,真的像一只快要朝著雪山飄去的風箏。
康赭回頭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湯于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