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于彗忙說不用,康赭沒什麼表情地說自己不冷,還問湯于彗要不要吸氧。
湯于彗搖了搖頭,康赭就站起來,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說快到了。
湯于彗發現,越到了路程的后面,康赭走得就越慢,起先湯于彗還以為康赭在放慢速度等他,后來又發現康赭好像沒有這樣的打算。
越往上走越冷,他們的身邊漸漸地有了積雪,淺淺的一層,和山頂的冰川差得很遠,但還是讓湯于彗停頓幾秒,無聲地看了一會兒。
康赭帶他爬的并不是一座多麼高的山,卻正好能對著貢嘎金紅的雪峰。
湯于彗曾經用翻譯佛經的幌子,蹩腳地給康赭念了許多情詩。
有一次念完之后,他們躺在山坡上,康赭在聽過之后,閑聊時問湯于彗有沒有看過一位伊朗導演的電影。
康赭幾乎什麼都知道,又很聰明,湯于彗聽過名字后有點遺憾地搖了搖頭,康赭就很輕地笑。
他抬手遮住了云層移走后直射下來的陽光,又問湯于彗喜歡雪山嗎,湯于彗猶豫著慢慢地點了點頭,康赭就道:“我還挺喜歡一句詩,是他寫的。”
他的眼睛又瞇成天真無邪的樣子,虎牙放肆地露了出來,像是聽湯于彗背誦佛經的回禮,輕而緩慢地對他說:“對一些人來說,山頂是一個用來征服的地方。對那座山來說,它是下雪的地方。”
此時此刻,湯于彗無言地注視了一會兒對面潔白的雪峰,沒有源頭地想起這句話,無端地開始輕而慢地難過,覺得好像不太想去了。
又走了一會兒后,康赭的聲音從前面傳了過來,“到了。
”
湯于彗停了下來,環顧了一圈四周的環境,滿目茫然。
他們停在了一個不高不低的地方,比半山腰要略高一些,中間有一塊突出的地貌,沐浴在豐沛的陽光下,遙遙地和對面宏偉巨大的雪山相望。
在前面有一塊十分顯眼的大巖石,旁邊長著一棵高大的冷杉。遠遠看去,樹上還系著什麼,在風里猛烈地翻飛,像要朝著雪山張開翅膀。
湯于彗不知道康赭要帶他看什麼,但是心里已經突突地開始跳了起來,預感就是這里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康赭并沒有動,他停在原地,眼睛沉沉地垂著,冷漠地看著湯于彗的背影。
湯于彗的心里重重地一跳,又轉身走回去拉康赭的手,很輕地問:“怎麼不走了?”
康赭神色漠然地幾乎讓人害怕,他淡淡地甩開了湯于彗的手,平靜地道:“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
湯于彗被的手被乍然甩開,康赭那一下幾乎打得他一痛,他無端地開始空空落落地慌張,不放棄地又去牽康赭的手,小聲地道:“怎麼了……”
而湯于彗的聲音卻猛地一頓,因為他抓住了康赭剛剛甩開他的手。
湯于彗抬起頭看著康赭,冰山到底還是冰山,那種寒冷的體溫觸感卻沒有讓湯于彗停止心中抽搐一樣的難過——
康赭神色無異,挺拔英俊,像神像一樣安靜地佇立在草原與雪山的靜默里。
而他被湯于彗抓住的手正十分冷靜、無聲無息地顫抖著。
作者有話說:
對某些人來說,山頂是一個用來征服的地方。
對那座山來說,它是下雪的地方。 ——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
第31章 悲小的潮濕
正對貢嘎的山峰半腰,康赭面無表情地看著湯于彗小心翼翼地抱著他,仰起擔憂的臉,很想直接別過頭去,或者說你別看了。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但他的心里其實沒什麼特別強烈的感覺。
每次都抖,康赭想起來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但這次他沒有再面含譏諷地注視著那面鏡子,就好像被人抱著的話,就可以不必假裝不累地站在它面前。
康赭又想抽煙了,也很想真的嘆一口氣,或者睡一次醒不醒來都無所謂的長覺。
康赭冷淡地看了一會兒自己沒什麼波瀾的內心,覺得除了一把仿佛柴火燒盡以后、倦怠的灰塵以外,好像什麼都沒有。
唉,別看了。康赭疲憊地想,別看我了。
我要把你打碎了。
面前的人無聲無息地被他抱著,湯于彗下意識地有一點慌,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能用自己喜歡被安慰的方式,顯得有一點笨拙地抱著康赭。
康赭剛才那種無聲又冷靜的顫抖讓湯于彗的心里陡然空空蕩蕩地疼,此刻即使抱著他也沒有什麼實感,就好像抱著一團馬上就要滂沱、然后消失在天空中的積雨云。
但那種讓他哭都哭不出來的共情仿佛只是湯于彗瞬間的錯覺,康赭很快就停止了顫抖,很平靜地把湯于彗的手拿了下來。
湯于彗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康赭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半朝著天空吐出一截慢而長的煙霧,然后停了下來,對湯于彗熟悉地笑了笑。
湯于彗看見他幾乎是有點松弛地咧了一下嘴角,然后把沒抽完的煙碾掉了,走了過來,牽起了湯于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