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赭掛了電話后,翻了一下記錄,確實是有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昨天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
康赭的號碼一直經常被打,盡管他從來沒給過別人,但找到他的人總是很多,浪費時間地接了幾次之后,康赭就再也不接陌生號碼了。
德吉叔那樣的人,估計打了幾次沒打通,等會兒下車了如果能和桑吉聯系上,能立馬讓桑吉買票回去,就怕給自己添麻煩。
康赭看了一會兒自己沾滿了機車油污的手,很誠懇地嘆了一口氣。
已經快要入夏,深圳像個正在起灶的火爐,實在太熱了。康赭在車站里面毫無起伏地站了一會兒,就滿背都是汗。
他剛跟房東打完電話續租,壓著情緒地溝通和解釋,說完之后更感覺身心俱疲,這會兒被熱空氣蒸著桑拿,康赭連呼吸都覺得麻煩。
他阿爸跟他說,桑吉沒有手機,讓他注意著點接人。
康赭幾乎有點無語,自己都走了好幾年了,真不怕他把人接丟了。
康父聽到后像是安撫一樣地笑了笑說,小桑那麼乖,又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一直盯著出站口,沒有玩手機,要不然等會兒找起人來會更麻煩。
深圳的云那一天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
康赭去過很多的地方,但總是更偏愛干燥的氣候,他一向很討厭黏糊糊的潮濕,面無表情地盯著陰沉沉的天空,覺得自己今天的不耐煩積累的太重,好歹不能這樣對一個千里迢迢找過來的朋友,于是開始熟練地排遣和放空。
后來康赭記得,那天深圳確實下了雨、他等了一會兒還是走到外面去抽了一支煙、桑吉有一只在車站買的小靈通,以及他后來無數次后悔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困住他的——在見到很多年不見的小時玩伴第一眼的真實想法。
三年前的康赭在一場重而密的雨中,喚醒了被刻意忽略的記憶,看見熟悉的羞怯而熱誠的一雙眼睛以及擁有這雙眼睛、朝他奔過來的人,平直而冷淡地想:真的很麻煩。
第32章 廢墟的長明
“我給你把我的屋子收拾出來了,你就暫時先住在這里吧。”康赭進了屋子之后,把桑吉的行李放在了自己的床邊。
說是行李,其實也就是一個比編織袋好不到哪里去的布包,破破爛爛的,上面沾滿了長途顛沛后的灰塵和臟污。
因為事情實在是太突然,康赭看見床上自己還沒來得及換的床單和被罩,有點煩躁地皺了皺眉。
他回頭看了看桑吉,卻發現他還沒有進來,而是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
先是從鎮子上搭班車到了縣城,又從縣城坐大巴到了成都,沒買到臥鋪票,但桑吉還是慶幸自己買到了硬座。他的行李不多,但已經是他全部的家當,他不敢睡覺,生生地熬了一個整夜,到下午到了深圳的時候,他已經不眠不休地在路上坐了快三天的車。
身上那身火車味還沒有散去,桑吉從來沒有一刻意識到自己身上地氣味竟然如此難聞,他怕康赭發現這股味道,便只能拘謹又窘迫地站在原地。
桑吉在離開之前,就知道自己必定是害怕來到這個大城市的,他并沒有因為自己是一個鄉下來的、連漢語都說不好的少數民族青年感到難為情,但他在這股突兀的格格不入前產生了后知后覺的羞愧。
他知道自己必定是和外面的環境很不一樣的,但是康赭干凈、整潔、在他看來稱得上是體面的住處陡然把這種格格不入具現化了。
桑吉站在臥室門口,看見自己臟兮兮的“行李”被康赭堆在整潔的床邊,一瞬間竟然有點想哭。
他站在門口,手指無措地下意識摳著門框,有點猶豫著道:“阿赭……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康赭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訝異地挑了挑眉,“會說漢語了?誰教你的?”
桑吉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本來還能勉強說得整齊的漢語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就你走的這……這幾年……我去上了學。不……不是什麼好……好學校,就……就是……縣上的……高中。沒讀完……阿爸……阿爸不讓我讀了。”
“是嗎?學會漢語還是挺好的,那你平時要盡量多說,不要怕。”康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友好得像個大哥哥一樣沒什麼計較地笑了:“怕什麼,我又不會笑你。”
桑吉抿了抿唇,康赭去柜子里拿出了新的床單和被套,放在了床上,揉了揉眉心,才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沒嫌你麻煩,別想多了,我就是今天有點累了。”
在得到了康赭的點頭之后,桑吉才敢走進這對于他來說過于明亮干凈的房間,康赭指著床單和被套對他道:“你自己換一下吧,太麻煩了,我就不幫你了。”
桑吉聽話地點了點頭,康赭安靜了一會兒,還是很直接地道:“不過我在深圳呆不了太久,本來下個月就該走了的,但是你來了我就呆到今年冬天,不過你要做長遠打算,如果想在深圳安定下來,還是要早做決定,找房子一般是越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