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也不至于進去那些年。
“你冷靜好了再進來。”我說。
魏獅還沒到遷怒于我的地步,黑著臉看我片刻,轉身去窗戶那兒抽煙去了。
進到屋里,就見沈小石孤零零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我過去摸了摸他腦袋,問:“出什麼事了?跟楓哥說說。”
沈小石雖然看著青澀稚嫩,卻不是個沒責任心的人,說了只請一天假就是一天假,會失蹤這幾天,還一點消息沒有,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超出他預期的事情。
沈小石沉默良久,沒有說話。我也不逼他,看他袋子里都是吃的,聯系他一身邋遢,猜他可能還沒吃飯。
“我給你泡個泡面吧?”
我從袋里掏出杯面就要往廚房去。
“我媽打電話給我……”沈小石忽然開口,“她讓我回去,說想在死前見我最后一面。”
我悚然一驚,拿著泡面又轉回去,坐下認真聽他細說。
“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后來我媽再嫁,又生了個弟弟……”沈小石揉了揉眼睛,聲音低落道。
他的母親是個十分柔弱沒有主見的性格,生來便如蒲柳,任人拿捏。分明也沒多少感情,卻因傳統的婚姻觀,認為有人肯要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便謝天謝地,匆匆答應了二婚。
結果二婚簡直是個火坑,進去容易出來難。
沈小石的繼父暴躁易怒,日常生活一有不如意的,便要打罵妻子,讓沈小石很看不慣。但他那時候小,就算沖上去幫忙,也總是被繼父毒打的那一個,母親還要替他求情,之后遭受更多羞辱。
“我媽總是讓我不要跟他吵,讓我安靜一些,讓我像她一樣,忍一忍就好。”沈小石不想忍,越大就越不想忍,可母親并不理解他,認為他叛逆沖動,總是惹事,“我一心想幫她,她卻拿我當外人,到頭來他們才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深覺被母親背叛的少年,自此以網吧為家,跟著一群同樣不著家的不良仔,開始成天瞎晃悠。
“她如果跟我說她要離婚,我二話不說幫她離開那個男人。錢的事不用她操心,我出去賺錢養她和弟弟。可她從來沒這想法,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沈小石閉了閉眼,臉色越發蒼白,“我恨她。恨她沒用,恨她優柔寡斷,恨她要讓我生活在那樣一個糟糕的家庭,擁有那樣一個童年。”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憤怒與恐懼亦然。母親無法理解兒子的憤怒,兒子無法對母親的恐懼感同身受,這便是矛盾的伊始。
十八歲前,沈小石是只暴怒的刺猬,見誰都扎,打架斗狠,害人害己,最后把自己作進了監獄。十八歲后,在我和魏獅的精心調教下,他磨平了刺,少了一些憤世嫉俗,多了一點樂天知命,也算恢復了稍許少年人該有的心性。但他仍然不與母親和解,拒絕一切探視,出獄后也從未與之聯系。
沈小石道:“我以為我們就這樣了,一輩子就這樣了。那個男人哪一天死了,我或許會回去看她,同弟弟一道孝敬她替她養老。那個男人不死,我絕不回家,那里也不是我的家。可就在三天前,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沈小石的母親打來電話,沒頭沒腦說想見他最后一面,求他盡快回家。
沈小石不明所以,剛要追問,對方已經掛了電話,之后再怎麼打都打不通了。
這種情況實在詭異,雖然多年未見,雖然心結依舊,但終歸母子情分還在,沈小石怕他媽是真出了什麼事,便匆匆請假,攔住一輛出租趕去了老房子。
但一開門他就傻了……
“我媽用斧子,把那個男人砍死了。”他更緊地抱住自己,聲音嘶啞,滿是不解,“砍得滿地都是血,腦花都砍出來了。她說見我最后一面,是打算見完我就去死。怎麼有這種事啊楓哥?離開他不行嗎?為什麼要把自己搭進去呢?早十幾年離開那畜生,哪里會到今天這一步?”
這發展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以為最多就是他媽突然得了重病,讓他回去見最后一面這種家庭倫理劇套路,沒想到一下跳到懸疑兇殺,也是愣了許久。
“這事我既然知道了,哪里可能看她去死。我勸她自首,親自把她送進了警察局。”他哽咽著道,“這兩天我都在處理她這個事,要應付警察,應付那個男人的極品親戚,還要瞞著我弟不讓他知道。我也才二十三啊,干嘛這樣啊,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沒理清呢,這一下我有點接受不了……”
他像是終于忍不住了,跟只貓崽子似的把臉埋進膝頭,小聲抽泣起來。我心里暗嘆一聲,挨過去輕輕抱住他,拍撫他的脊背。
“沒事啊,有我們在呢。”
魏獅倚在門口,嘴里叼著根煙,臉色沉郁,已不知聽了多久。
他一副想過來又怕過來的模樣,最后懊惱地呼出一口白煙,轉身又去了窗邊,應該是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沈小石。
“楓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哭了許久,沈小石含著眼淚抬起頭,吸了吸鼻子道,“不答應也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