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珉鷗又將投訴書給他,他黑著臉看了幾頁,將紙都抓皺。
律師驚疑不定望著盛珉鷗,似乎也被這招奇襲震懾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盛珉鷗為了照顧代表的身高,微微俯身,臉上掛著紳士十足的笑容,在對方耳邊不知說了什麼,代表驟然抬頭,急切點頭。
晃了晃手中閃存盤,盛珉鷗頷首轉身,走了兩步看到我,突然想起什麼,又回身從代表手里取回我的手機,隨后再次轉身,臉上禮貌的笑容一點點由傲慢輕視取代。
他像名大勝歸來的國王,昂首闊步行走在鋪滿陽光的走廊上,頭上戴著無形的冕冠,肩上搭著鮮紅的披風,每一步都走得堅定又自信。
“還你。”盛珉鷗將手機丟還給我。
“搞定了?”
他睨了我一眼,眼神就像在說:“你在說什麼屁話。”
我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就聽他道:“他們同意限期整頓、修改合同格式以及增加賠償金的要求,但條件是這份視頻與投訴書永遠不得公開。”
這倒無所謂,反正我的目的只是幫他更快贏得官司而已,其它我能力有限,也知道無法單憑這一件事成為推動世界改變規則的人。
案子最后在法官的主持下得以雙方和解,安起保險在支付原定賠償金的基礎上,又追加了六十萬人道主義補償,而作為第二被告的肇事司機王有權,也表示愿意接受和解,賠償楊女士十萬元。
我是沒資格進討論室的,但在外面走廊仍可以聽到楊女士在里邊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和我媽當年不甘、懊惱的痛哭不同,這里面帶著解脫和喜悅。
多少個日夜的輾轉反側,多少次捫心自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別人?”老天給不了答案,逝去的無法重來,生活的重壓,年幼的孩子,壓抑的眼淚沉甸甸積累在心頭。
雖然這些錢也只是聊以慰藉,但至少一切都有了答案,不再需要一次次刨開痂肉,將血淋淋的傷口袒露人前,到處哀戚地求個公道。也終于可以將一切放下,重新自己的生活。
聽完女律師與楊女士轉述的最終結果,走在法院長長的灰白臺階上,身上被暖融融的陽光照射著,舒服地簡直想就地睡個午覺。
真好啊。這種充滿希望的感覺。
活動了下筋骨,事情辦完,我也打算回家睡覺了。
“哥!”走之前,我叫住了盛珉鷗。
他在我下方的臺階上站定,回頭看向我。
“我有話跟你說。”我道。
他沒有動,只是看著我。
“那我們先走了。”女律師十分有眼色地拉著楊女士一道離去。
我走下幾節臺階,站到他面前,終于得以俯視他。
“還我一個人情。”
“什麼事?”他直截了當地問道,看來也是承認我這個“人情”的。
“沈小石需要一名刑辯律師,他媽媽……遇到點麻煩。”
“讓他明天下午一點到律所找我。”說完盛珉鷗就要轉身。
我心中暗嘖,對他這種多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的態度十分不滿。
“對了,”我沖他背影道,“我一直想知道,爸爸去世那天,最后和你說了什麼?”
盛珉鷗微微偏了偏頭,露出半邊面孔。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都沒開口,我只是試著一問,他不想說我也沒辦法。
“行……”
我剛想說行了你走吧,他卻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如果做不成好人也沒有關系,做一個不傷害別人,也不被別人傷害的普通人就行。”
我怔然片刻,將我爸去世前對盛珉鷗說的話試著連了起來——爸爸相信你,終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但如果做不成好人也沒有關系,做一個不傷害別人,也不被別人傷害的普通人就行。
“爸爸知道你……”我緊緊盯著盛珉鷗的臉,啞聲道。
我爸會說這話,就證明他都知道,知道盛珉鷗他……
“是,他都知道。”盛珉鷗垂下眼瞼,低聲道,“知道我不正常。”
說完,不等我反應,他一言不發轉身離去,于我在臺階上愈行愈遠。
我望著他背影,心情復雜,一屁股坐到臺階上,突然很想抽根煙。
第41章 有風有木
在我和盛珉鷗小時候,多小我忘了,反正那會兒我應該還沒上學,一天心血來潮,我突然問我爸自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我爸想了想,抱我到樓下,指著花壇里一株楓樹道:“那就是你的名字,楓,楓樹的楓。”
那是個夏天,楓樹綠油油的,和別的樹綠成一片,沒多大差別。換句話說,十分平平無奇。
“為什麼是棵樹?”我有些不滿,覺得我爸在給我取名字這件事上不是很用心,“不好看!”
我爸憨厚地笑著,跟我解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樹林里,太高的大樹,就會被風吹倒。風是樹可怕的敵人,再龐大的樹木,也抵不過暴風侵襲。但你看這個字,有‘風’有‘木’,共生共存,多和諧。希望你以后,即使人生路上有風浪也不要氣餒。大家活在這世上,本就不可能一輩子順順當當的,要學會苦中作樂。
”
我爸就是這樣的人,脾氣好,性子慢,周末坐在搖椅上,一杯茶一份報紙,可以細細品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