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聽他這樣說我心里竟然覺得酸澀起來。
其實想想他也不容易,誰愿意一生下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呢?精神的病態也是一種殘疾,他勉強亦算是個需要他人關愛的殘障人士。那我對他好點,四舍五入就是向特殊人群獻愛心了。
“那就不理解吧,但案子你還是得接。”我半跪下來,雙手搭在他腳踝處,輕輕揉捏,語氣有些狗腿道,“腳還疼嗎?我給你捏捏?”
他沒有避讓,也無呵斥,只是有些厭倦地看著我:“你對你的朋友可真好,現在像你這麼‘正常’的人都很少見了。”
我假裝聽不出他的挖苦,笑道:“那是啊,我人這麼好,無論做我的朋友還是做我的男人都會很幸福的。”
他唇角露出點笑意,我剛以為他有點軟化,就聽他說:“只是做你父母實在很辛苦,養了你這麼個不聽話又煩人的小孩。”
打人不打臉,扎人不扎心。
我霍地直起身,有些笑不出來:“你到底幫不幫?”
“一個月別來煩我。”
我當是什麼,原來是在這里等著我。也真是苦了他了,為了不讓我煩他都拐彎抹角到這個地步。
“小石的事我怎麼也得幫一下,完全避開你有點強人所難。”我也不是不肯,只是的確有些為難。
十年我都等了,難道還會在乎這一個月嗎?
現在我死皮賴臉糾纏他,與其說想要占有他和他甜甜蜜蜜過一生,不如說這種行為早已成為一種執念,只是憑著一股“不甘”才堅持到如今。
我和他其實也算絕配,他不正常,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偏執固執,死不回頭,正常人做不出這事。
“那就跟上次一樣,約法三章。你可以參與,但不許發表意見,不許隨意碰觸,也不許有任何異議。”說完,他意有所指瞥了眼我搭在他腳上的雙手。
我連忙舉起手,身子往后仰了仰道:“行!現在開始了是吧?我閉嘴,我去叫小石。”
我起身往外跑去,到了門口突然停下:“對了,我做夢夢見爸爸了。”
握著門把,我沒回頭,身后也沒有任何響動。
“爸爸讓我跟你說,你做得很好,他很為你感到驕傲,讓你繼續保持,不要懈怠。”說罷我開門出去,重新往會客室走去。
路上我雙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默念道:“老爸借你用用,你別怪我。”
現在也唯有祭出我那老父親,估計對盛珉鷗還有點作用。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良知,但他的確有聽我爸的遺言,在努力做個“正常人”。無論是他現在的職業成就,還是他房子里吊著的那袋沙包,都如實佐證了他在為做一個“正常人”所付出的努力。
他設了一道門,將那些猙獰、暴虐的怪物,統統關到門后。他不允許自己出錯,不允許自己墮落。他認為眾生愚昧,厭惡和愚蠢的人類打交道,卻還是用卓絕的智商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名在他看來愚不可及的普通人。
他說,他比我更知道怎麼在這世間生存。他當然知道。從他認識到自己的異常,決心壓抑天性做一個普通人起,他便每時每刻都在鉆研如何才能更像一個普通人。
上大學,學業優秀,進公司,工作出色,還擁有一個人人艷羨的未婚妻。戴著他自己畫就的假面,盛珉鷗踏上一條前途無量的道路,直到……我回來了。
就好像我是專門來克他的,以前我還非常委屈,覺得也不至于吧,現在卻很能明白他對我的厭惡。
我總是樂于觸碰他底線,觸碰他心底那根并不十分牢固,甚至搖搖欲墜的,代表著“道德”的鎖鏈。
我自以為是在維系它,其實不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動搖那扇關著怪物的大門。
所以他怎麼會喜歡我呢?
我可能是這世界上唯一知道他隱秘的人。胖子不喜歡秤,因為秤會告訴他殘忍的現實。盛珉鷗也不喜歡我,因為我的存在就像在提醒他,他有多異常。
昨天之前很多事我都一知半解,想不明白,可經過昨天,突然我就豁然開朗,恍然大悟了。
可能我爸在天之靈也看不過去,決定借別人的事化我的心結,順便將我點醒吧。
有些事,的確勉強不來。
沈小石忐忑不安地進到盛珉鷗辦公室,一步一回頭,目光與我纏纏綿綿到天涯,小學生被教導主任叫到辦公室最多也就這樣了
我揮揮手,催他快進去。
半小時后,沈小石出來了,腳步都帶著飄,神情恍惚,雙目無神,仿佛被妖怪吸干了精氣的無辜少男。
我一掌拍在他肩上,問他怎麼樣了。
沈小石渾身一震,醒過神來:“哦,盛律師說他會盡力打無罪辯護,但如果有合適的條件,也不排除與檢察官做控辯交易,讓我媽認罪以換取較少的刑期。”
我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交給我哥。”
沈小石點了點頭:“嗯。”
晚上因為我先前找易大壯幫忙還欠了他一頓,就索性叫上他和魏獅,一道去吃火鍋。
火鍋這種料理,真是百吃不爽,越吃越上癮,男女老幼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