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金榜高中,恨不得十里八鄉都知曉。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他卻好像并不高興。
“哥你不開心嗎?”我嘬著冰棍,湊過去問。
“為什麼要開心?” 盛珉鷗眼也不抬,翻了頁書,旋轉的風扇吹動紙張,發出細細的摩擦聲。
我微愣,咬著冰棍想了想道:“因為……你考上了別人夢寐以求的大學啊。”
“別人的夢寐以求,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一時語塞,總覺得這話有問題,又挑不出什麼錯處。但那一瞬間,“盛珉鷗和我不一樣,和普通人也不一樣”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出現在腦海。
我開始回憶,結果發現盛珉鷗好像從來沒有為了哪件事欣喜若狂過,也從沒見他落過淚。年紀越大,他便像與誰都隔著一層,感情越不外露。
他并非不擅交際,也不是只會悶頭讀書,他就是……和誰都不親。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別人的事和他沒有關系,他的事也不需要別人摻和。
后來他大學住校,搬離了家里,現實上的距離差,讓一直以來只是模糊存在的“可能會失去他”的念頭逐漸成型。
從前,我以為是盛珉鷗的無比聰慧,是他有別于我等凡人的高超智商造成了這種距離感。我拼命地追趕他,縮短彼此的距離。他拉開一丈,我就縮短九尺八;他不喜歡我粘他,我就越是要粘得緊;我無法阻止他離我越來越遠,那我就去做那個離他最近的人。
后來,我發現自己可能想錯了。
就好像人一日要吃三餐,花謝必定經歷花開,落雨就會有陰云。考上一所好的大學,擁有一份為人稱羨的好工作,對盛珉鷗來說也不過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個尋常步驟。
他按部就班地做著普通人該做的一切,世界不過布景板,旁人不過NPC,他能分辨對錯,卻無法產生過多的情感波動。
就像他不斷告誡自己要遠離我一樣,認定一個目標,他便不會去管旁的,仿佛一名固執的殉道者,嚴苛掃除一切障礙,并不顧及我的悲喜。
而當“不要靠近我”這一決策出現偏差,他可能也并不能很好的解釋,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失控。
別人感到快樂的,他未必快樂;別人感到傷心的,他也未必傷心。相反,別人不會為此感到快樂的,他未必不會感到快樂;別人不會為此感到憤怒的,他也未必不會感到憤怒。
他總是顯得十分冷酷,因為沒有什麼能真正觸動他的心。他又很疲憊,因為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太過無趣、愚昧,不和他的心意。他認為痛苦的人生毫無意義,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為了一絲甜而忍受九分苦。
他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但或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點。
醒時已經接近十點,我倒是不想起,但窗外照進來的太陽實在猛烈,讓我無法再睡下去。
盛珉鷗不在屋里,鑒于今天是工作日,他又是個工作狂,所以我猜他應該是上班去了。
他離開的時候我隱約有所感覺,但實在是睜不開眼。
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我撓著頭進盛珉鷗的浴室洗了把澡,洗完用浴巾一圍,發現洗手臺上一瓶黑色香水。
對著空氣噴了兩下,深吸一口氣,與之前聞到的隱隱狂野的木香混合皮革香不同,前調有點茶葉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鈴蘭氣息。
跟盛珉鷗真是絕配了,表面沉穩、優雅、衣冠楚楚,私下里皮帶一抽,咬你脖子的勁兒比誰都狠。
我的褲子昨晚已壯烈犧牲,只能從盛珉鷗衣帽間隨便扒拉一條換上。然而盛珉鷗比我高一點,尺寸有些不合適,穿好了還得卷兩圈褲腿,瞬間讓這條褲子掉價不少。
穿戴齊整,揣上那瓶看起來就很貴的香水,一出臥室,便再次看到對面緊鎖的房門。心中一動,機會難得,就又想進去看看。
一回生,二回熟。熟門熟路輸入密碼,正等著門開,手下突然響起刺耳警報聲,嚇得我一哆嗦,差點沒抱頭蹲下。
我茫然地盯著那鎖,心里升起不妙的預感。
手機里有兩條未讀信息,一條沈小石發來的,問我今天去不去店里。還有條鄭米米發來的,問我昨天吃得怎麼樣。
我回了沈小石說會晚點過去,又回了鄭米米一個微笑,告訴她我昨晚吃得很撐。
攔車先去了盛珉鷗的公司,前臺正在訂飯,見我來了問要不要連我的一起訂。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我沖她笑笑,直直往盛珉鷗的辦公室而去。
進去時,盛珉鷗正在窗邊打電話,看了我一眼,又收回視線。
“您不用擔心,我都會處理好……”盛珉鷗不斷應允著對方什麼,幾分鐘后,電話到了尾聲,掛電話前,他說了句,“保重身體,蕭先生。”
姓“蕭”,還讓他語氣這麼恭敬的,難道是蕭隨光?保重身體……蕭隨光昨天還看著好好的,怎麼今天就要保重身體了?
“什麼事?”盛珉鷗掛了電話,仍舊立在窗前,也不看我,只是低頭擺弄著手機,似乎在給誰編輯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