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米米將他這番模樣全都看在眼里,低頭擺弄著手機,一大段一大段地打字,也不知道在和誰吐槽。
與蕭蒙貌合神離地尬聊一小時,正當我實在不知要再聊些什麼話題時,書房門開了,盛珉鷗走了出來。
他緩步下了樓,對蕭蒙和鄭米米道:“蕭先生讓你們兩個上去。”
蕭蒙二話不說,頭也不回上去了。鄭米米詫異地一指自己,有些意外:“我也有份兒?”
我見時間也不早了,盛珉鷗手里挽著外套,一副現在就要走的模樣,便與鄭米米道:“你上去吧,代我跟蕭先生道了別,就說我先走了,謝謝他今天的招待。”
本來這些應該親自去說,但一來他們自家人說話,我一個冒牌男友摻和進去實在不妥;二來我上去再下來,盛珉鷗保準都走沒影了,有些得不償失。
鄭米米道:“行,那要不要我叫人送你?”
“不用不用。”我瞥一眼已經往外走的盛珉鷗,急急道,“我搭盛先生的車走就好。”
說完也不等鄭米米再說什麼,追著盛珉鷗便去了。
走出大門,快跑幾步到盛珉鷗身邊,觍著臉道:“哥,我今天沒喝酒,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他看也不看我,將車鑰匙往我方向一拋。我看準了接住,心里十分欣慰他這種合作的態度。只要臉皮夠厚,就沒有什麼辦不成的。
坐到車里,系上安全帶剛起步,盛珉鷗忽然開口:“蕭隨光快要不行了。”
我猛一個剎車,錯愕看向他:“啊?”
蕭隨光席上說自己最近身體不好,我以為就是頭疼腦熱這種,想不到都到快不行了這種地步了?
盛珉鷗皺起長眉,似乎被我這記剎車剎得頗為不舒服。
“你要再敢這麼踩剎車就給我滾下去。”
我縮了縮脖子,輕輕踩上油門,從未有過的溫柔。
“蕭先生怎麼了?看著挺健康啊,生病了嗎?”駛出蕭家別墅,我重拾話題。
“癌癥。” 盛珉鷗不是說一半藏一半的人,簡單明了拋出兩個字。
聯想之前盛珉鷗接的那通電話,看來他知道蕭隨光的身體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知今日兩人書房密談跟這件事有多少關系。
“那蕭隨光今天叫你來是……”
“立遺囑。”
原來如此,說不準蕭蒙就是有所感知,所以才會顯得如此迫切。不過看蕭沫雨與鄭米米的表現,又不像知道蕭隨光病情的樣子,看來他也不是誰都吐露實情。
“可惜了,蕭先生也才五十幾吧,正是大有可為的年紀。”我有些唏噓道。
“生命終會走到這一步,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的區別而已,沒什麼可不可惜的。”
馬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路兩旁高樓聳立,燈火通明,明明是一番熱鬧景象,配合著盛珉鷗的話語做背景音,倒無端生出幾分蕭瑟。
他嘴里說著蕭隨光,我又覺得他其實是借蕭隨光在說我。他在回答我之前在洗手間問他的問題——如果我突然死了,他會不會傷心。
根據他的話,大概意思就是——大家都是會死的,就算我死的有點早,也沒什麼可惜的。
哎,還真是符合他冷酷的人設啊。
“話不能這麼講,人固有一死,除了早晚,也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的區別。”我緊了緊方向盤道,“若非壽終正寢,就算自己認命,親人朋友也多會不甘心。
所以有時候,死的那個不是最痛苦的,帶著兩人回憶繼續活下去的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不在預料內的死亡,有些人甚至會出現過激反應。”
雖然已經過去十余年,他現在不一定還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不放心,覺得仍有必要科普一下正常人看待“死亡”的態度。
盛珉鷗沉默許久沒有答話,車內安靜下來,前方遇到紅燈,我緩緩踩下剎車。
“就像蕭隨光現在要死了,子欲養而親不待,蕭沫雨肯定也是很傷心的。”
“是嗎?”盛珉鷗語氣充滿懷疑。
我一噎,感覺自己是不是找了個錯誤例子。
我趕忙又換了一個:“沈小石……沈小石要是突然發生意外,當然我只是這麼一說,我必定痛心疾首。哪怕是吳伊,他要是英年早逝,我雖然不能說傷心欲絕,但多少還是會痛心一下的。這就是共情。”
小石,吳伊,對不起,兄弟在這跟你們賠不是了。
“那你情感還挺豐富細膩。”盛珉鷗傾身點開車載播放器,下一秒悠揚激昂的交響樂自音箱里流瀉出來,音樂聲中,他如是說著,又靠回椅背。
我下意識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再想和他細說,音樂聲又太大,且前方車輛開始挪動,只好作罷。
剩下的車程盛珉鷗沒再說話,將椅背調低,臉別到一邊,看著像是休息了。
其實我最想對他說的,始終沒有說出口。
“你要是真敢在我面前死,我就敢因愛生恨讓你看看我有多過激,叫你死都不安生。”隱在音樂中,我用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
到他家樓下,我將車停好,剛要叫他起來,發現他自己已經睜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壓根就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