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邊沒有遮陰的地方,葉小船洗衣洗了半小時,渾身被曬得火辣辣地痛。
也分不清是車禍的傷處痛,還是皮膚被曬傷了發痛。
他痛得太多,痛感已經麻木了。別人覺得很痛的傷,在他這兒也就皺一皺眉的程度。
所以出車禍時他才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等待天亮,甚至在給單橋發語音時調整了一下語氣。
雖然嘴上說不希望單橋知道,但忍痛從被撞廢的二手桑塔納里爬出來時,他內心還是希望單橋能夠來救自己。
不能來的話,說一句“不痛”也好。
再不然,叫一聲“小船”也好。
他愛聽單橋叫他的名字,冷冷的,有不重的煙嗓。
單橋如果能哄他,那簡直勝過他在醫院里用的所有的藥。
出著神,所以沒注意到阿貴正在看自己。
阿貴好心卻少根筋,沖著葉小船的背影喊:“有洗衣機你怎麼不用?”
葉小船抖開襯衣,熱風一吹,洗衣粉的清香全都撲到了他臉上。
“洗不干凈。”他不想和阿貴解釋,敷衍了事地答了一句。
阿貴話沒小豬多,但也不是悶葫蘆,看他抱著洗好的衣服去屋頂,忽然從葡萄架下鉆出來,“哎,你等等。”
“干什麼?”葉小船轉身,眼神不善地睨著阿貴。
阿貴沖進自己的房間,很快又跑出來,手里拿著盒綠色的罐子,“綠藥膏,你全身都紅了,肯定是被曬傷了,洗完澡后擦一擦,很清涼的。”
葉小船對這些小藥小膏不屑一顧,更不想收阿貴的東西,只掃了一眼,就打算上樓。
“你不要嗎?”阿貴緊跑幾步,幾乎攔在葉小船面前,“不擦會生病,得皮膚癌。
”
葉小船不耐煩了,左手夾著盆,右手在阿貴肩上一推,“走開。”
這一下他并不覺得用了多少力,但阿貴個子小,又瘦,竟是被他推得往地上栽去,綠藥膏也摔出老遠。
很多時候葉小船仇視這個世界,仇視這個世界上的人,卻從來沒有做過故意傷害他人的事。上次沒想到那個情急之下的過肩摔會弄傷客人,這次不知道會推倒阿貴。
這分秒間發生的事好像被罩進了慢鏡頭,就在阿貴即將倒地時,葉小船奮力一撈,將阿貴扯了起來。
可同時,盆子被打翻在地,剛洗干凈的衣服全都裹上了灰。
阿貴看著那些衣服,又看看兇神惡煞的葉小船,以為自己會挨揍,蹲下將綠藥膏撿起來,一時居然忘了跑,雙手緊緊捏著罐子,警惕萬分。
葉小船臉色更難看了。
他五官清秀,臉盤也小,雙眉是那種長長細細的,眉目舒展的時候很有英氣,擰得很緊的時候就特別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一聲“滾”。
葉小船將衣服一件一件撿回盆子,不再和阿貴說話,原路返回水池邊,重復不久前的工作。
這回只是沖掉灰塵,所以洗得快一些,葉小船端著盆子路過葡萄架時,看見阿貴還站在那兒,跟生了根似的。
阿貴膽怯地看他,拿綠藥膏的手要伸不伸。
不知是哪根筋沒搭對,他快步走過去,近乎粗暴地奪走了阿貴的綠藥膏。
“對不起。”阿貴在他身后說,“一定要擦,擦了就不痛了。”
太陽快下山時,單橋還沒有回來。
西北干燥,夏天的衣服一兩個小時就干。
葉小船把衣服都收好,坐在樓頂小屋的門檻上,腦子放了一會兒空。
綠藥膏已經抹上了,但背上被曬得最痛的地方他夠不著,也不愿意讓別人幫忙抹,就只能繼續火辣辣地痛著。
他想,如果他哥現在在的話,不知道愿不愿意幫他抹。
想了半天,一拍后腦,明白自己開不了口。
明白單橋今晚都不會回來了。
他早上出門時很興奮,因為單橋開的是霸道,車里還打著空調。
他以為單橋是為了送他去醫院才開霸道。
現在懂了,單橋是要開霸道去邊境上的村落,順道送他去醫院。
單橋每次離開遠城,都要花起碼兩天時間,兩個白天,一個夜晚。久的時候就沒法說了,一走十天半月。
“算了。”葉小船站起來,拍了拍短褲。
“有海”沒有單橋,待著也沒什麼意思。
葉小船打算回自己那破租屋去拿幾件換洗衣服。
這時,手機響了。
有一瞬間他以為是單橋。
但第二個瞬間他就知道肯定不是。
來電的是修車廠,人家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那桑塔納本來就是輛破破爛爛的二手車,現在撞成這樣,兄弟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修了,你看你什麼時候來拉回去?
桑塔納沒了,營生的工具就沒了。
他早早在社會上混,別的活兒也能干,不是非得當包車司機。
可如果當不成包車司機,他就沒理由每天來“有海”待著了。
二手桑塔納花了他幾乎所有積蓄,短時間之內,他沒辦法再買一輛車拉客。
修車廠的人還在逼逼叨,葉小船將電話掛了,又坐回門檻。
?
霸道在路上顛簸了接近七個小時,終于抵達邊境上的一個村落。
這村落很小,說是村子,其實只有四戶人家,泥房子,土院子,不通電不通水,每家養著羊和馬。